1918年,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的时候,一种可怕的流感随美军进入欧洲大陆并爆发,两年内造成了造成了全球5000万到1亿人死亡。这就是让现在的我们也闻风丧胆的“西班牙流感”。
但是与此同时,另一种神秘的疾病也迅速地在世界范围内蔓延,患者在发病时表现出嗜睡和肌肉无力。一些资料显示,疾病造成了约一百多万人丧命,更有数百万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处于“活死人”状态——他们丧失了运动能力,不说话,也无法动弹。
这个被称为“二十世纪最令人困惑的流行病之一”的疾病叫做昏睡性脑炎,但是在20世纪40年代之后便只有零星的案例报道。
一百年多年过去了,昏睡性脑炎身上仍然具有诸多谜团。人们不知道它的起因,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具有传染性,它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1916年底,康斯坦丁·冯·伊克诺莫博士(Dr Constantin von Economo) 在维也纳神经诊所接待了几位异常的病人。
这些病人被诊断为脑膜炎、多发性硬化症以及谵妄,但是他们的症状都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诊断方案,更特殊的一点在于病人都表现出明显的嗜睡。独特的症状让冯·伊克诺莫博士猜测这是否为一种新的疾病。1917年,他发表了一篇文章详细地描述了这种疾病,并将其命名为“昏睡性脑炎”。
康斯坦丁·冯·伊克诺莫博士(Dr Constantin von Economo)
与此同时,法国内科医生勒内·克鲁切特(René Cruchet)在一家军事医院接诊了类似的神经疾病患者这些病例不同于一般的脑脊髓炎,他对这种疾病的描述在冯·伊科诺莫的报告发表后几天内发表。
冯·伊克诺莫在收集和观察了许多病例之后,将昏睡性脑炎的临床表现归结为三种综合征:嗜睡性眼肌麻痹综合征、运动功能亢进综合征以及肌张力障碍运动失调综合征。
其中嗜睡性眼肌麻痹综合征是最常见的临床症状。处于急性期的患者表现出明显的嗜睡,有时整天都睡觉,甚至“一旦坐上椅子就会睡着”,但很容易被唤醒,并能够意识到在这种假昏迷状态下发生的一切。
昏睡性脑炎患者
有些时候昏睡性脑炎会表现为类似流感的症状,包括低烧、咽炎、头痛和眩晕等。之后会出现神经系统相关症状,而且有可能很快就会发作,曾有案例报道一名女孩在从音乐会回家的路上突然出现偏瘫,不到半小时,她就处于睡着的状态,并在12天后去世。
而进入到慢性期后,多达一半的人会出现类似帕金森的症状,这被称为脑炎后帕金森综合征。除此之外也会表现出睡眠障碍、动眼神经异常、不自主运动、言语和呼吸异常以及精神障碍。
脑炎后帕金森综合征患者
昏睡性脑炎的死亡率接近40%,根据医学文献,大约三分之一的患者死于神经功能障碍引起的呼吸衰竭。尽管至少有数十万患者死亡,但至少有同样多的患者幸存下来,但是一些幸存者会表现出帕金森综合征或神经障碍相关的后遗症。
虽然大多数病例是在一战结束后才被报道的,但是疾病的出现却要早很多。1921年Urechia指出,昏睡性脑炎可能于1916年在罗马尼亚就已经出现并流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军队在欧洲各地的调动很可能助长了嗜睡脑炎的传播。到了1919年,这种传染病已经蔓延到欧洲、美国、加拿大、中美洲和印度的大部分地区,并在1921年及1924年达到顶峰。
在流行期间,全世界感染昏睡性脑炎的人数尚不清楚,许多早期病例并没有得到报告,但是最高估计数字多达100多万。
1927年,曾患过昏睡性脑炎的富商威廉·马西森(William Matheson)专门成立了马西森委员来研究这种疾病,并于1929年报告了1919年至1928年间52781例昏睡性脑炎。然而这项调查只包括了14个国家的数据。据估计,有50-75%的病例未被报告,这一真实数字远远高于马西森报告中提出的数字。
昏睡性脑炎蔓延如此之快,但它是否存在传染性却一直没有定论。一些记录的流行性时期的病例为其传染能力提供了大量证据,但这些病例似乎是例外而不是普遍现象。
1919年8月,英国德比(Derby)和德比郡(Derbyshire)的女孩救援训练基地爆发了昏睡性脑炎。在两周内,21名女童和妇女中一共有12人受到影响,其中6人在发病后十天内死亡。
流行病学专家索尔兹伯里·麦克纳尔迪博士(Dr A. Salusbury MacNalty)对此次疫情进行了全面调查,最后得出结论:这种疾病是人与人之间传播的。
虽然德比学校以及其他许多案例都表明昏睡性脑炎是具有传染性的,但也有许多报道驳斥了这种说法。比如住在一间小公寓里的一个有五个孩子的家庭,一名儿童患昏睡性脑炎数周,而其余家庭成员未受影响。此外,在维也纳的1156例、德国的520例和法国的464例中,几乎没有人之间直接传播昏睡性脑炎的证据。
或许我们可以猜测存在多种类型的昏睡性脑炎,有些具有高传染性,有些则没有。但是究竟是什么造成了昏睡性脑炎呢?一百多年过去了人们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1917年,当冯·伊克诺莫第一次遇到昏睡性脑炎的病例时,他就尝试寻找病因。他排除了食物中毒的可能,因为病人没有表现出肠胃紊乱,此外一个家庭中往往只有一个病例,有些受害者是纯母乳喂养的婴儿。他还考虑了伤寒、小儿麻痹症和梅毒等可能导致脑炎的因素,最后都被排除。
冯·伊克诺莫注意到所有患者都出现了流感样前驱症状,考虑到当时西班牙流感的流行,他想“昏睡行脑炎”是否属于一种流感脑炎呢?尽管死于昏睡性脑炎的患者与死于流行性感冒脑炎的患者的大脑在神经病理学方面存在差异。
在此之前已经有发现一些脑炎与流行性感冒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比如1889-92年的俄罗斯流感就与神经系统和精神症状密切相关,以至于德英神经学家朱利叶斯•奥尔(Julius Althaus)在离开欧洲几十年后将其影响描述为“中枢神经系统紊乱”。
19世纪晚期的医学杂志上有大量流感患者的病例,据报道,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因这种疾病而瘫痪。事实上,“流感后精神疾病”推动了对精神疾病病因学中外源性因素的调查,这是二战前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中争论最激烈的话题之一。
早前也有类似于昏睡性脑炎的“昏睡病”出现在流感大流行之后,其中最著名的是1580年、1712年和1831年至1833年的流感,以及19世纪90年代的诺娜流感。但是因为症状表现上的差异以及缺少资料等问题,并不能判断他们是同一种疾病。
根据对已故病人脑组织的实验研究,冯·伊克诺莫得出结论,昏睡性脑炎是由一种传染性病毒引起的。他和其他临床医生提出,流感可能通过增加鼻粘膜的通透性,使脑炎病毒更容易进入人体。
这似乎也可以解释昏睡性脑炎最后的消失,因为1918年导致“西班牙流感”的病毒在20世纪40年代前便很少对人造成大的影响。
但是这个观点有着很显然的漏洞。虽然昏睡行脑炎在法国、英国以及美国的一些城市爆发时间恰好在流感爆发之后,但是更多情况下两者的时间线并不重合,很多病例早在1918年流感爆发之前就出现了。
而现代实验研究使用血清学检查了流行性感冒和昏睡性脑炎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发现流感病毒相关的RNA或蛋白质,这也与流感病因假说相悖。不过冯·伊克诺莫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下丘脑中调控睡眠的关键区域。
另一个有关昏睡性脑炎病因的假说为“病毒感染学说”,科学家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以确定昏睡性脑炎的病原体。他们将脑炎患者的脑组织、脑脊液、血液和鼻咽液注射到各种动物体内,试图建立相关的动物模型。
1942年,细菌学专家、神经学家约瑟芬·B·尼尔(Josephine B. Neal)提出昏睡性脑炎很可能是由一种不明病毒引起的,并被马西森委员会任命指导昏睡性脑炎的临床试验。当时他们主要以两种理论为指导:昏睡性脑炎是一种疹病毒,或者是由一种嗜神经型链球菌引起的局部感染,但是最后并没有发现特定的病原体。
2004年,大奥蒙德街医院(Great Ormond Street Hospital)的一位年轻医生拉塞尔·戴尔(Russell Dale)提出了“昏睡性脑炎可能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假说。他认为嗜睡性脑炎可能是一种与链球菌感染相关的儿童自身免疫性神经精神疾病(PANDAS)。
链球菌
这源自他与同事观察到许多患者都出现了喉咙痛的症状,于是他们开始寻找细菌感染的证据,尤其是链球菌细菌,因为这是喉咙痛的常见原因。一些人的身体会对链球菌有巨大的免疫反应,进而攻击并摧毁大脑。同时1920年原始的医疗记录中也提到“双球菌”,这是链球菌的一种,也似乎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但是这也存在争议,比如戴尔的患者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并没有感染链球菌,另外他的两名患者在症状出现时超过35岁,这与“儿童”这一标准相矛盾。
不过在2009年,戴尔和他的同事又提出昏睡性脑炎是一种由针对NMDA受体的抗体引起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抗NMDA受体脑炎是一种自身免疫性脑炎,常见于年轻女性卵巢畸胎瘤。它与嗜睡性脑炎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比如两者都常以类似流感的症状开始。
2012年多尔马斯金(Dourmashkin)等人提出了昏睡性脑炎可能由脊髓灰质炎病毒等肠道病毒引起的假说。早在1921年,有人向5只猴子的大脑中注射了被脊髓灰质炎病毒感染的脑悬液,然后注射来自昏睡性脑炎患者恢复期的血清,并在另外的猴子大脑中注射等量的正常人血清及生理盐水作为对照组。
他们发现,注射了昏睡性脑炎患者血清的猴子得到了保护,而对照组的猴子要么死亡,要么瘫痪。这似乎也可以作为有力的佐证。
目前对昏睡性脑炎病因学的研究受到现有标本的稀缺性和质量差以及新病例的稀缺性的限制。如果没有另一种流行性的昏睡性脑炎,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种疾病的起因。
虽然自上世纪40年代之后昏睡性脑炎的爆发性现象消失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它永远离我们而去。1990年以来,科学家在英格兰就记录到近二十个病例。
就像著名病毒学家约翰·奥克斯福德(John Oxford)所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它都有可能会再次袭击人类,但在我们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疾病之前,我们是无法阻止它的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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