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专访首次北极考察队长:全球气候临界点提前至本世纪中叶)
昨日(9月27日),中国第10次北极考察队完成主体考察任务返回青岛。从1999年中国首次北极科学考察,到今年第10次北极考察,20年间,北极的快速变化及其在全球气候变化中的反馈作用,一直是中国北极考察的重点。
日前,中国首次北极科学考察队队长兼首席科学家、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原主任、自然资源部海洋—大气化学与全球变化重点实验室主任陈立奇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
陈立奇谈到,地球演化已进入人类世时代,人类活动对气候及生态系统将造成全球性影响,全球气候临界点或将提前到本世纪中叶出现。两极是全球变化的一个放大器,可以通过南北极的变化来评估人类活动的影响,及时采取应对措施。
陈立奇在南极半岛考察。受访者供图
谈首次北极考察
进入北冰洋五次遭遇北极熊
新京报:1999年,我国为何要组织开展首次北极考察?
陈立奇:在全球变化的驱动下,北极地区产生了快速变化。北极地区温度升高是全球平均的2-4倍,海冰的面积和厚度都出现快速降低,导致北半球极端天气增加,对我国的天气和环境也产生影响。
1999年,121位考察队员组成的中国首次北极科学考察队,乘坐“雪龙”号破冰船驶向北冰洋,围绕“北极在全球变化中的作用和对我国气候的影响”、“北冰洋与北太平洋水团交换对北太平洋环流的变异影响”和“北冰洋及其邻近海域生态系统与生物资源对我国渔业发展的影响”等3大科学问题展开考察。
中国首次北极科学考察,是继我国南极考察15年后又一次组织多部门参与与国际大计划接轨的国家极地行动,实现了我国极地考察从南极到北极的跨越。
新京报:首次北极考察遇到过哪些困难?
陈立奇:首次考察历时71天。“雪龙”号深入北极诸多人类未知的海域,遇到过严重冰情、弥漫阴霾、突发气旋、流冰和浅滩以及北极熊的干扰等诸多极端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困难。
当时一项重要任务,是与“全球华人北极世纪行”在加拿大的图克托亚图克港会合,让海外华人参观中国“雪龙”号破冰船、交流北极考察经验。
1999年8月14日,图克港大雾弥漫,能见度只有100多米。图克港外是一片浅滩,吃水要求9米的“雪龙”船只能在离港口15海里水域抛锚,原计划靠港上船参观活动计划落空。当时我和“直九”直升机机长商量后决定,让直升机从船上起飞到图克港等候,天气好转马上把华人分批运到船上来。就在最后一次把华人运回岸上再返回时,两位飞行员意外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
由于当时大雾弥漫,飞机只能超低空飞行,最低距离海面高度只有10米。他们看到“雪龙”的影子时,马上调头想从右舷接近,一转圈却找不到船了。两位飞行员只能在雾中一点一点向前摸索着寻找,等再看到“雪龙”号时,飞机离船只有不到50米。飞行员眼疾手快紧急上拉,终于看到了船艉直升机起降平台,安全降落。
新京报:首次考察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陈立奇:进入北冰洋五次遭遇北极熊。我记得8月18日在1小时内就2次见到北极熊,说明考察的海域已进入了北极熊出没的冰区。根据考察队规定,武装巡逻人员在发现北极熊时,首先要向科考人员示警,然后争取用信号弹把北极熊吓跑,只有当北极熊距离科考人员100米内并具有攻击倾向时,才可以开枪射击。
8月23日,“直九”直升机载着一支6人小分队,到远离“雪龙”船100多千米的浮冰上作业。队员分散到各自岗位上作业时,突然有人高喊“北极熊”,大家一抬头,看见一大两小3只北极熊在一个隆起的冰脊上一字排开,正向考察队员们张望。一位负责警卫的队员马上端起一把冲锋枪,紧紧盯住最大的一只北极熊。北极熊与考察队员对视了大约四五分钟,两只小北极熊还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后来它们还是消失在了冰脊上。
这次冰山遭遇北极熊经历,想起来真有点后怕。后来大家分析,当时6个考察队员中有5人都是身高1米8的“大块头”,身穿酱红色发光的考察服装,一字排开还真有点威风凛凛的感觉,估计北极熊认为斗不过,只好怏怏地走了。
陈立奇乘坐“直九”直升机到北冰洋中心探察。受访者供图
谈中国极地科考
为全球气候治理提供中国方案
新京报:我国北极考察相较于南极开展得更晚,与南极相比,北极科考有哪些不同?
陈立奇:由于北极离我国更近,加上北极对全球变化的放大作用,所产生的变化都会对我国气候和天气产生不利影响,如长江梅雨带变动、东北暴雪、南方冻雨和京津冀雾霾天气持续时间等都与北极海冰变异有关。因此,我国北极科考目标更加突出了解北极的放大作用、驱动机制及其对我国极端天气和环境的影响。
新京报:近年来,中国极地科考有什么新的发现和突破?
陈立奇:中国科学家在极地气候变化、极区日地相互作用、南极冰盖起源、北冰洋酸化等科学前沿取得了重要突破,在南极天文学、极区大气科学、南极陨石学、极地测绘学等方面均取得了重要进展和创新成果。
中国科学家在英国的《自然 · 气候变化》杂志发表封面文章,首次揭示了北冰洋大范围长时间尺度的快速酸化过程、产生机制及预测本世纪中叶整个北冰洋将被酸化水体覆盖,提出“海洋酸化没有边界”的新推断,为全球海洋快速酸化及对生态系统危害性发出警告。
新京报:未来,我国南极和北极考察的重点分别是什么?
陈立奇:由于观测手段和到达范围的限制,制约了我们对两极的认识,一些关键的科学问题仍摆在我们面前。比如,南极洲3千多万立方千米的巨大冰盖,一旦融化,将使全球海平面上升60多米,但巨大冰盖什么时候融化?过程如何? 融化的主要驱动机制是什么? 应对措施如何?这都是需要我们深入了解的。
再如,北极冻土带和海冰的快速融化,将改变全球碳的源汇格局,关系到北半球极端天气灾害发生的频率和强度。提高对北极海冰覆盖面积和厚度变化精度和趋势预估,对于预报我国的东北暴雪、华南冻雨、长江中下游流域春末夏初的梅雨带变迁,以及京津冀雾霾天气的持续时间等都具有重要意义。
目前,我国的极地考察目标需要更加紧密围绕国家需求展开,科学认识极地、和平利用极地,为国际极地和全球气候治理提供中国方案做出贡献。
陈立奇在东南极冰盖考察。受访者供图
谈应对气候变化
各国需坚定落实碳减排减缓全球变暖
新京报:南北极的生态环境近年来发生了哪些变化?
陈立奇:南极洲面积有1400多万平方千米,相当中国大陆面积的1.45倍,没有土著居民,离人类居住的大陆至少1000千米。就在这样一片与世隔绝的洁净大陆,上世纪80年代以来在30千米上空却出现了一个2000多万平方千米面积的臭氧空洞,太阳紫外线直接穿越空洞进入南极洲,威胁着南极洲的生态环境。
产生臭氧空洞的元凶是人造氟利昂气体,但氟利昂气体90%在北半球排放,怎么会跑到南半球破坏南极环境? 这是由于南极的极端环境和放大作用。
同样的放大作用也在北极地区。工业化以来人类活动排入大气二氧化碳,从280ppm到突破400ppm,引起了全球变暖,而在北极地区温度放大全球平均的2-4倍,造成海冰快速融化。预计再过20年,到本世纪40年代,整个北冰洋的夏季的海冰有可能全部融化。
新京报:极地生态环境的变化对全球有何影响?
陈立奇:地球演化已进入人类世时代,人类活动对气候及生态系统将造成全球性影响。由于南北极的原始性、敏感性、脆弱性和放大性,极地在地球系统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可以说,两极是全球变化的一个放大器,可以通过南北极的变化来评估人类活动的影响,及时采取应对措施。南北极地区是科学研究天然实验室,是与全球环境变化、经济可持续发展、人类的生存和命运休戚相关的,是地球留给人类的最后一块生态安全屏障。
新京报:目前全球气候变暖加剧,引起全世界共同关注。应对气候变化,应该做出哪些努力?
陈立奇:当全球平均气温升高超过工业化之前的1.5℃时,全球或区域气候变化将从一个稳定状态跨越到另一个稳定状态,同时也将给地球带来更严峻的问题。如面临更长的酷暑,海平面上升得更高,极端干旱和极端降雨会在更多地方相间发生,森林火灾、洪水、饥荒等将给数千万人带来淡水和食物短缺等危机。观测研究表明,这个1.5℃的气候临界点将会提前到本世纪中叶出现。
只有在本世纪下半叶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才能降低气候变化给地球带来的生态风险以及给人类带来的生存危机。我们从事全球变化的研究学者,只能拿出更有说服力的科学依据和更确定的论据,阐述气候变化的真实性和严酷性。
北极的敏感和放大作用,使我们首次观测到海洋最为快速的酸化过程,并反映着全球变暖和人为碳大量进入海洋的驱动机制。因此,全球气候变化的应对措施也应该针对碳的减排入手。只有各个国家坚定落实执行碳减排措施,才能减缓全球提前面临气候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