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事故后这里唯一的主人
豆瓣评分9.6分的电视剧《切尔诺贝利》，昨天刚刚播出结束。
剧中有这样一个场景让人印象深刻。
事故发生的36小时后，核电厂附近的普里皮亚季城里，居民开始撤离。他们被告知尽量少携带物品，因为“很快就会回家”，于是大多数人都将宠物留在了身后。
图片来源：HBO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切尔诺贝利的祷告》，讲述了目击者当天看到的场景：
“猫看着人们的眼睛，一只狗在旁边嚎叫，它们想跟着主人上车，但士兵们把它们赶出去，它们追赶着公交车”
电视剧忠实还原了这个场景?
图片来源：HBO
据说当时有些宠物的主人，还在自家门上写下字迹，请求清理人员不要杀死自己的宠物：“求求你不要杀死我们的朱尔卡，她是只好狗。”
但核事故现场被抛弃的宠物们，最后大多被捕杀。
电视剧中，为了防止放射性污染蔓延，几名士兵在普里皮亚季附近捕杀动物。
新来的年轻人向一只卧在门边的小狗开枪，小狗腹部中弹并没有立即死亡。上级从后面上来补了一枪。
图片来源：HBO
“一定要一枪杀掉它们，否则我就杀了你”，上级严厉地警告犹豫不决的年轻人：
不少人觉得电视剧只是为了更戏剧化，夸张了当时的情景，但编剧Craig Mazin在播出时曾发推：
“我知道对很多观众来讲，看到这个场景很难受，但这些捕杀是真实发生过的，电视剧已经处理得相当低调了。”
100只狗逃离人类捕杀
迄今为止，切尔诺贝利事故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核泄漏事故。
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这座被称为列宁核电站的4号反应堆进行一项系统实验，因为工程师操作失误，再加上核反应堆本身的设计缺陷问题，引发了反应堆容器过热和一系列爆炸，将大量放射性同位素散布到大气中。
据目击者称，当时从远处能看到4号反应堆处一道蓝色幽光直射天空。
一座核反应堆启动时泛出的蓝光——切伦科夫辐射 图片来源：Technobyte
事故发生时，当场造成两名工作人员死亡。6分钟后，第一批消防员进入现场，因为只将这当做一次普通的火灾，并没有特别防护。但强烈的辐射令人难以靠近，导致28名工人和消防员死于急性辐射中毒、数十人患上重病。
电视剧《切尔诺贝利》还原的爆炸现场 图片来源：HBO
在接下来一周里，难以扑灭的火灾将大量高放射性尘埃排放到大气中，羽毛状的尘埃随风飘散到前苏联西部及欧洲大部分地区，根据后来的官方数据统计，大约60％的尘埃降落在了白俄罗斯。
剧中的儿童暴露在空气中的放射性尘埃中 图片来源：HBO
切尔诺贝利核事故释放出的放射性物质，相当于400个广岛原子弹释放出的放射性物质总和。
直升机飞过救灾现场上空时坠落，拍摄此录像的人也于不久后离世 图片来源：YouTube
这场灾难将欧洲7亿人口暴露在放射性锶、铯、钚组成的放射性辐射威胁下，还有53万人因为遭到足够多的辐射剂量，健康状况令人担忧。
为了防止放射性尘埃被当地的动物散布到其他地方，事故处理人员还扑杀了大量包括猫和狗在内的宠物。
图片来源：HBO
但那些在这次捕杀中幸存的动物们，对这桩人类制造的灾难一无所知。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工作人员的狗 图片来源：cleanfutures.org
放射性物质首先会被土壤吸收，然后聚集到树木和周边的植被中。
在核电站附近10平方公里的禁区及周边地区，有数万公顷的森林吸收了大规模的放射性尘埃。在核电站以西2公里处的一处森林在事故发生时正处于生长期，这一时期植物对核辐射的敏感度增加了1.5-3倍。
尤其是这里常年种植的樟子松拥有相当密集的树冠，有助于减缓大量放射性尘埃和气溶胶对地面的影响，但直接后果就是诞生了大片的“红色森林”。
1986年事故后的航拍照片，右侧图中可以清晰看到森林的颜色 图片来源：https://chornobyl.in.ua
这些森林树干完全死亡，树上的松针被辐射“烧”成砖红色，被称为“死树”，当时的苏联工程人员面临受到致死辐射的危险，用推土机将这些树都推倒，然后用混凝土将这些树直接埋在旁边的沟渠内（下图红箭头指示处）。
然而大自然的恢复能力让人惊讶。不出5年，除了混凝土覆盖的沟槽之外，植被重新生长，一片森林再次复活。
同样复活的还有那些逃过人类捕杀的100多只狗和其他生物。
从100只狗到900只狗
这100只狗，在事故发生的三十多年后，已繁衍出近900只流浪狗。因为辐射的影响，大多数的狗平均寿命只有4岁。
乌克兰严酷的冬季虽然没有放射性，也加剧缩短了这些狗的寿命。
一只小狗走在切尔诺贝利附近的火车轨道上
photo by Sean Gallup / Getty Images
另外，它们也遭受了来自远亲的威胁。外来的狼群趁机占领了切尔诺贝利附近的森林。狗无法在森林中生存，只能回到原本人类生活的居民区。
原本吃狗粮的它们，不得不渐渐习惯野外的生活。食粮有时来自切尔诺贝利事故禁区内的工人，他们在工地午餐时会分享给这些狗。
虽然官方建议工人们不要接触这些狗，因为它们的皮毛上可能存在放射性粒子，但工人们还是会偶尔跟它们互动一下。
一名参与到保护当地野生动物的人说：“人类的规则在狗的世界里毫无意义。它们才不管，该躺就躺、该滚就滚。”
图片来源：cleanfutures.org
去年，切尔诺贝利的15只流浪狗们开始被一些动物保护组织营救，在离开切尔诺贝利事故禁区之前，这些狗都会被彻底检查，清除潜在的放射性污染威胁，确定它们对人类没有危险之后，就可以接受爱心人士的领养。
图片：Sergei Supinsky / AFP / Getty Images
研究人员曾惊讶的发现，这里的狗和其他当地的动物不同，从它们身上发现癌症或白内障等病症的几率并不比普通狗多，具体原因不得而知，有一种推测认为这些狗已经开始适应具有有害辐射的环境了。
图片来源：cleanfutures.org
除了流浪狗外，其他种类的切尔诺贝利动物实际上也正在蓬勃发展。
人类的灾难地是动物的天堂
核事故后的切尔诺贝利成了人类以外所有生物的天堂，甚至有人认为核事故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将这片被人类糟蹋过的土地，还给了大自然。
图片来源：earthtimes.org
除了狗和猫等宠物以外，各种野生动物在灾后不久就“集体”搬进了这片区域。
最大的种群是狼。狼很早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前苏联为了保证食粮供应，在几十年的集体农场建设和垦荒运动后，砍伐森林，开辟耕地和人工河道，让狼群无处藏身，再加上狩猎者的捕猎，狼在这里几乎销声匿迹。
图片来源：cleanfutures.org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这里数量少见的狼群突然增加。据统计，这里狼的数量是乌克兰其他地区的9倍，也有可能是世界上狼群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
随着狼群的出现，几千只河狸也出现在这里。河狸被称为“自然界的水坝工程师”，它们进入人工挖掘的运河后，昼夜不停地搬运泥沙、木料和石块，减小运河流速，在这里逐渐出现了一块块湿地，引来了更多的水生生物和昆虫。
目前，在切尔诺贝利禁区，已经出现了不少之前很少见的动物：山猫、猫头鹰、大白鹭、天鹅、棕熊、欧洲野牛、蒙古野马、獾、野猪、麋鹿、狐狸、野兔、水獭、浣熊、棕熊、猞猁、红鹿、驼鹿、水鸟、灰蓝山雀、黑松鸡、黑鹳、鹤、白尾雕、老鹰……
各种植物也在无人修剪维护后开始疯长，慢慢遮盖住了农田上的收割机，钻进农房让房屋变形倒塌，官方为了能仔细辨别村庄的样子，在每一处村庄都放上了这样的石头。上面写明了村庄的名字和原有人口数。
图片来源：PBS
前苏联解体后，位于三国边界上的切尔诺贝利事故禁区也成了一个“暧昧地带”，除了事故处理人员外，这里基本被人类抛弃。
图片来源：PBS
然而，残留的放射性物质依然对很多生物造成了影响，比如这里的鸟类会大比率地患上白内障和肿瘤，这些都是暴露于空气、水和食物中的电离辐射的直接后果。研究者发现这里高达4成的雄性鸟类体内有畸形的精子，会导致繁殖季节中，鸟类受精卵出现几率下降。
受核辐射影响的畸形胎：8条腿的狗 图片来源：wikipedia
这里昆虫的丰度也出现了显著下降和发育异常，下图左侧的瓢虫背部的图案出现了发育混乱，右边则是正常发育后的同类。
图片来源：YouTube
但不是所有生物都会受到了负面影响。2015年发表在期刊《当代生物学》上的一份科研报告称，野猪和麋鹿等生物在切尔诺贝利的生态系统中居然出现了迅速发展的势头，不少生物也开始主动适应这种辐射环境。
动物的这一适应过程可能比人类想象的发生的更早。这一点在日本福岛核事故后的调查中也得到了间接证明。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曾在今年2月前往福岛核电站事故区域探访，发现一些已经返回该区域的居民开始捕杀大量野猪。据称，2011年核事故发生近8年后，这里的人们一年内能捕杀到将近2000头野猪。
图片来源：YouTube/NationalGeography
只要没有人的存在，大自然会发挥她自己的力量，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位于中美洲丛林中的玛雅文明曾经建立起显赫一时的辉煌帝国，16世纪被西班牙人摧毁后，这里的建筑和城市遗迹迅速被热带雨林覆盖，最终被人类遗忘。再次发现它们时，也到了将近300年之后。
另一个例子是朝鲜半岛上的军事分界线“三八线”。这一人为制造的军事分界线在很多人的眼中，可能是板门店的一系列灰色建筑，它的绝大部分地方在过去的50多年里是世界上非常危险的区域，分界线上埋放有大量的地雷、陷阱和铁丝网，连科研人员都无法进出调查。
朝韩非军事区 （instiz.net）
人迹罕至让这里出现了很多极为罕见的动植物。东北虎、远东豹和亚洲黑熊在这里出没，至少有2900种植物、70种哺乳类动物和320多种鸟类也栖息在这狭窄的缓冲地带，让这里成为了非官方的“自然保护区”。
从禁区变成旅游景点
目前，以发生爆炸的4号机组反应堆为中心，方圆30公里内的隔离区核辐射值逐年下降。2016年11月，多国捐建的反应堆新掩体“石棺”竣工，跨度257米，高120米，长150米，将旧石棺完全覆盖，号称能使用100年。
牌子上写着“切尔诺贝利”
自此，核辐射影响下降，大自然重新回归，再加上各种前苏联工业建筑风格陪衬，来切尔诺贝利隔离区旅游成为热门项目。切尔诺贝利被军方看管，月薪太低的军人们和旅行社一起开发了切尔诺贝利旅游项目，参与利润分成。
在导游带领下行走于隔离区的游客们
景点包括发生事故的4号机组反应堆及核电站冷却水渠，被废弃的普里皮亚季城，切尔诺贝利城行政中心，核污染救援设备坟场等。
推荐的项目包括看野生动物，以及在核电站冷却水库边给看上去有点变异的巨大鲶鱼喂食。
很容易就能找到切尔诺贝利旅游项目，明码标价，从一日游到五日游都有，一般一天均价为一百多美元。每年来这里探索的一万多名游客来自世界各地，导游除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以外，还要讲解事故发生时的情况、展示苏联时代的社会生活，许多年轻的游客由此才意识到切尔诺贝利不仅仅是他们玩过的游戏里的一个地方。
本月切尔诺贝利一日/两日游价位表
在空旷的普里皮亚季大街上游荡，你可以看到模范城镇曾经的辉煌。这里还有如今已经很难看到的列宁雕像——前苏联解体后，乌克兰境内的所有列宁雕像都被清除，但切尔诺贝利？由它去吧。
废弃的普里皮亚季游乐园，本来计划在1986年5月1日正式开放，以庆祝五一节日，但4月26日几公里外发生了核事故，为了安抚居民，这个公园在撤离前匆匆开放过几个小时，公园里黄色的摩天轮成为切尔诺贝利灾难的象征，在这里，不少游客会把布娃娃放到摩天轮上摆拍，制造出略恐怖的拍摄效果。
在为期数日的旅行中，除了著名景点的打卡，根据旅行社的介绍，你“有一个独特的机会让自己沉浸未被摧毁的美妙自然中”，还能遇到一些奇特的人，他们在灾难之后，偷偷搬回了隔离区，定居下来。
现在，相关的旅行线路被官方限制在每月2个5人团，参团费用大概在人民币1067元左右
21世纪的今天，这个星球上最危险的地方在几十年后成为了旅游景点。
但据媒体报道，全球气候变化是对这一地区的下一个威胁。因为疏于管理，全球变暖引起的极端气候可能会引发火灾，可能会引发一场灾难性的后果：一场火灾可能会让这里沉积的放射性物质再次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