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患罕见病的概率在几万分之一。
一架飞机失事坠毁的概率在几百万分之一。
但对核电从业者来说,安全问题上,多低的概率都无法接受。
(工作中的万新勇)
万新勇在秦山核电站工作了17年,核安全意义特殊,他不断告诉自己,再怎么细致也不过分。
所以,操纵核电厂运行的究竟是怎样一群人?
比机器更苛刻的人
苛刻,这个看起来不太好的词汇,如果用来形容核电操纵员,倒是成了好词。
核电运行中有一句安全谚语,叫做「机器比人更可靠」。疲劳、情绪变化、时间压力,每个因素都可能带来失误,因此所有操作都要有据可依,不能脱离规程全凭经验。「不是要把人变成机器人,只不过沿用这样的原则,因人因失误的概率会尽可能降低。」
什么样的人不适合当核电操纵员?手比脑快的。即便按一个按钮,也必须经过完整的「停思行审」过程——首先要停下来,确认操作对象是否和需求对象一致,然后思考操作的后果,最后才是行动,紧接着还要回顾检查。这些过程可能只在十几秒内完成,但一步也不可缺少。
近乎苛刻的工作要求改变了操纵员许多日常习惯。比如「三相交流」,它要求传递信息时,信息必须在发令者和接收者之传递三次。万新勇打了个比方,「假设你给老婆打电话,说今天晚上晚点回去吃饭,老婆说好,然后电话就挂了。我们不能这样。我跟老婆说,我今天晚点回去吃饭;老婆需要回答,你是说今天要晚点回来吃饭吗;然后我再回复,是的。这就跟正常人的行为不一样。」
你或许想问,如果凡事有规程指导,这份工作有什么难的?想得太简单了。举个例子,不翻开字典,你能精准说出某个生僻字的全部释义和正确用法吗?对操纵员来说,不计其数的规程文件早就烂熟于胸,即使身处紧急时刻也能迅速作出反应,而经验积累也在反过来完善规程。
但是,他们自己会觉得工作过于苛刻吗?万新勇的答案是,「成为习惯就好。用习惯引领人是不容易出现问题的,不出现问题就是最好的。」
核电站的大脑
万新勇是秦山核电站30万机组的值长之一,电厂运行部门365天24小时不间断倒班轮值,值长是当值期间运行生产的指挥者和第一责任人。
你在科幻电影中对主控室的所有想象,几乎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印证。上百套系统搜集的数据汇集至此;刷卡、密码、安检,经过四道门禁方可进入;房间的三面墙铺满了上千个仪表盘、电子屏和按钮。如果说主控室是核电厂的中枢,值长的角色就像是大脑。
当然这里也有你想象之外的地方,比如处理突发并不是主控室中的常态。在这里工作的人,最大的作用不是亡羊补牢,而是防微杜渐——在事故或偏离发生的早期就发现苗头,及时干预。
在万新勇看来,整个团队就像一块奶酪,虽然可能每层有孔,但依然不会透水。因为只要孔洞没有重叠,奶酪就是完善的屏障。「我们说,每一个人都是一道安全屏障。把好自己这一关,再通过互相掩护,我们的屏障就是特别有效的。」
黄金人,更是留在最后的人
在核电行业里,操纵员常常被称为「黄金人」,因为培养一个人的成本,大约和与之等身的黄金价值相当。
经过学历、身体、心理的严格选拔后,新进厂的他们需要从现场做起,慢慢熟悉数千个工作原理,穿梭于上万个管道阀门之间。从现场值班员,到一名合格的操纵员、高级操纵员,再到副值长、值长,通常需要十几年时间。
在此期间,每个人只有三次考操纵员和高级操纵员的机会,一次性通过率都在40%左右。如果第一次考得太差,还可能直接没有机会参加后两次补考。现场考试、模拟机考试、笔试、口试、面试...他们所学的科目加起来超过一百门,而不少人大学期间所学的科目也不过几十门。万新勇常常因焦虑而失眠,「过多的知识轰炸,会造成神经衰弱一样睡不着。」
当然,想要正式上岗还要累积几千小时的实操经验。而且操纵员的资格并非终生有效,定期培训仍会继续,每两年要重新考执照,离开岗位6个月执照还会自动失效。
工作17年,焦虑感始终以亦敌亦友的状态,陪伴在万新勇左右。他需要焦虑感让自己时刻保持足够的警惕,也需要排除过多焦虑感来保持冷静。随着经验的增长和对风险认识的加深,人会越来越谨慎,质疑也会比以前更多,「感觉就像是嗅觉更加灵敏了」。
万新勇工作当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做事故预想,而他在心里也预想了自己的角色——无论核电站出现什么状况,自己一定是「留在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