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自杀问题，一直广泛地引发着社会的深思。
在印度中央邦的卡尔戈内（Khargone）地区，就有一个巴迪（Badi）村，因自杀人数过多而闻名。
这个村庄的人口仅有2500人，原本并没有多大名气。
但在过去20多年里，这里就发生了超过350起自杀事件。
整个村庄里，大约只有320户人家。
换算下来，每一户就至少有一人因自杀而亡，所有人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但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在2016年的第一季度里，巴迪村里就又多了80名村民自杀身亡。
现在提起巴迪村，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将其称作“自杀村”。
关于卡尔戈内地区的自杀现象，媒体也喜欢往灵异方面引导
对于这种大规模的自杀现象，巴迪村民都怀疑这背后存在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当地的村领导认为，这个村子受到了某种诅咒，有魔鬼缠上了巴迪村民。
就连印度内政部长辛格在回应文书中，都将这部分村民自杀的原因归为“鬼上身”（possession of ghost）。
但性命攸关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印度农村自杀，向来都是印度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
而卡尔戈内，又是印度最贫穷、落后的地区之一。
知识水平低、种粮技术差等原因，让农民几乎没有任何抵御风险的能力。
一旦气候变化，如干旱等就很容易导致大规模的歉收。
经济来源被切断，继而借贷等问题，让许多走投无路的农民最后轻生。
只是事态发展到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地步，才会出现各种迷信的说法。
而除了经济与生活等压力以外，精神科医生则给出了另外一种解读，这可能与村民滥用有机磷农药有关。
过去就有研究显示，有机磷农药的过量使用与抑郁症、焦虑症等精神疾病相关。
有机磷农药分类
有机磷，在杀虫剂领域绝对是一霸。
而各国的农业发展都离不开有机磷农药的一份力。
在我国，有机磷也是使用广泛、用量最大的杀虫剂之一。
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敌敌畏、对硫磷(1605)、甲拌磷(3911)、内吸磷(1059)、乐果、敌百虫、马拉硫磷(4049)等名字，都属于有机磷农药家族。
施拉德
只是，与其辉煌战绩对应的，则是有机磷那令人担忧的危害。
而有机磷农药的前身，正是一种化学武器。
德国科学家施拉德，就是因为一次中毒经历，才合成出了第一款有机磷杀虫剂“prep 9/91”。
之后，其毒性之强烈很快就被军队利用。
德国纳粹将其列入化学武器名单，并为其改名为“塔崩（Tabun）”。
可能说“塔崩”大家不太熟悉。其实，“沙林”（Sarin）毒气正是“塔崩”的加强版。
二战时期的Tabun炸弹
有机磷化合物是经呼吸道及皮肤进入人体的，其致病机制为抑制胆碱酯酶（ChE）。
乙酰胆碱是所有自主神经节的主要神经递质，也是负责肌肉收缩的唯一递质。
而胆碱酯酶的作用，就是在乙酰胆碱完成工作后将其水解。
有机磷一旦抑制了胆碱酯酶的产生，就会导致乙酰胆碱越来越多，整个神经系统也就失去了应有的平衡。
左为正常情况下，右为胆碱酯酶失效的情况下
中毒病人的肌肉不住震颤、呕吐、失禁，乃至神志不清、昏迷，严重时导致死亡。
不同品种的有机磷农药毒性差距很大，半死致死剂量（LD50）从10mg/kg的剧毒到5000mg/kg的低毒性都有，中毒情况也大有不同。
而随着战事缓和，各国签订的《化学武器公约》于1997年生效，化学武器才被全面禁止。
然而，有机磷虽然不能作化学武器使用。
但它却因强大而高效的杀虫能力，在农业领域开始大展拳脚。
就算是在21世纪，它们在农业领域的地位依然难以被撼动。
在世界范围内，50%的化学杀虫剂仍为有机磷。
而其广泛的应用，也伴随着各种伤害。
世界卫生组织在1986年时，对全球农药中毒者进行统计，数目是200万人。
在我国20世纪80年代，每年农药中毒人数高于10万，以有机磷农药人数居多。
其中，生活性农药中毒比生产性农药中毒人数高出4~5倍，死亡率高达12%。
除了因操作不规范，在生产与撒药等过程中的吸入而导致中毒等问题。
在过去，有机磷农药就一直与自杀二字关系密切。
因为在农村等地方，最唾手可得的自杀工具，便是各种各样的杀虫剂了。
每家每户都储存着的有机磷农药，让农民自杀变得更加方便。
但现有研究却显示，在喝毒药自杀之前，这种农药就在将人类往自杀的道路上推。
长期反复接触有机磷农药引起的慢性中毒，或许正在将印度巴迪村带向死亡。
2009年10月，《世界卫生组织简报》上就刊登了一项有机磷农药与自杀意念关系的研究报告。
研究对象为在我国浙江省的农村，所选样本共10035人，其中9811人完成了访谈。
而报告显示，使用有机磷越多的地区，存在自杀意识也就越高。
慢性有机磷中毒，可能导致抑郁症和焦虑症，进而导致与这些精神疾病相关的死亡。
浙江省农村农药储存与自杀意念间的关系
不过，这项研究的一个限制，便是没有直接测量个体的农药接触量。
毕竟长期低水平的农药暴露，是很难进行大规模的生物测定的。
所以，研究只用了家庭存储量以及自诉使用量作为暴露的代表度量。
尽管有机磷引起精神疾病背后的生理机制仍是个迷，但这研究结果是有积极意义的。
如果有机磷真的能导致精神疾病，那将会是一副更恐怖的光景。
在农药长期接触中，人渐抑郁，产生轻生念头。
而手旁边，有正好是方便自杀的农药，真是一条龙服务。
中国自杀率下降
关注自杀问题的人应该都知道，近二十年来中国是自杀率下降得最快的国家。
上世纪90年代，中国就曾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然而近年来中国自杀率已跌至世界最低行列。
2002年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称1995年至1999年每10万中国人中年均自杀23.2人。
但香港大学研究人员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2009年至2011年这个数字已下降至9.8人。
其中，35岁以下农村妇女的自杀率下降幅度最大似乎已下降90%。
农村女孩进城务工从而规避了自杀风险
这里面除了人口迁徙和城市中产阶级崛起等影响外，现在认为农药调整也功不可没。
中国农药工业协会统计在过去的十年中，甲胺磷等二十多种高毒农药被禁止或限制生产和使用。
而随着这些调整开始，我国高毒、高残留农药产量占农药总产量的比例从70%以上降至3%以下，中低毒农药产量比例则升至90%以上。
除了直接降低了喝农药自杀的死亡率以外，这背后农药作为隐性的致郁杀手，可能也在无形中被阻断。
当然，这并不能说农村大规模自杀事件的幕后真凶就是农药。
自杀行为背后的动机是复杂的，除了农药，贫穷、庄家歉收、生活压力、感情问题等都可能是诱因。
但监管不严与农药的滥用，确实与巴迪村大规模自杀相关。
而且时至今日，印度的农民，仍在使用国际禁用的剧毒有机磷农药。
例如，甲拌磷(3911)、久效磷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高危农药。
由于其毒性过高，世界粮农组织就认为其绝不可能被安全使用。
但是，这种农药在印度使用仍然很广泛。
现在印度的自杀率则一直居高不下，还呈上升趋势。
除了农药本身的毒性，过于松散的监管也可能导致农民的死亡。
在喷洒农药过程中，滥用以及不规范操作等致农民中毒死亡的新闻，是时常有发生。
2017年8月至10月近三个月内屡屡发生农药喷洒中毒事件，共438人住院，57人丧生
而针对有机磷农药危害的预防措施，也正在推行。
在过去的研究中，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中毒后的抢救问题上，而忽略了预防。
近段时间，印度科学家就开发出了一种能防有机磷农药中毒的聚肟凝胶。
在实验小鼠身体涂上这种凝胶，可给它们提供100%的保护。
而未受保护的老鼠，则会因暴露于不同剂量的农药下而死亡。
现阶段，研究人员正在开发适合人类使用的配方，并将进行更详细的安全研究。
在之后，这种凝胶将被用于处理棉衣和面具，从农具入手保护与农药长期接触的农民。
只是印度农民的购买力很差，或许这件产品在商业化的道路上需要历经波折。
在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农药的选择只是一方面，用量和使用方法的规范也是重点。
但在发展中国家，喷洒农药的过程就连普通的防护措施亦难以到位。
如果没有国家的政策支持和培训教育，这最基础的问题可能都无法保证。
产品开发出来，能不能用到穷苦百姓的身上，还是个问题。
*参考资料
Social Issues.Farmers Suicide: An Indian Perspective.Scientific India .2016.05.09
印度农民自杀频繁，官方竟解释：鬼上身.观察者网.2016.07.28
Jianmin Zhang，Robert Stewart, Michael Phillips, Qichang Shi& Martin Prince
.Pesticide exposure and suicidal ideation in rural communities in Zhejiang province, China.Bulletin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2009
中国农村妇女与自杀.世界卫生组织简报.2009费立鹏.另一个令人惊讶的事是,最近二三十年中国的自杀率下降得比任何国家都快.一席.2018
Ketan Thorat，Subhashini Pandey，Sandeep Chandrashekharappa.Prevention of pesticide-induced neuronal dysfunction and mortality with nucleophilic poly-Oxime topical gel.2018.1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