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亚洲象雪莉来到保护区的第一天。饲养员为它解下腿上的锁链，冲洗掉身上的泥垢。夜幕降临，雪莉即将迎来自己的新邻居——三头早已住进保护区的大象。迎接新环境总是令人担忧的，但雪莉的情绪一直还算稳定。
直到最后一头大象回到象舍。
雪莉与这头名为“珍妮”的亚洲象发现彼此时，情绪都突然激动起来。它们不停地低声吼叫着，用力靠近对方，几乎要把阻隔在它们之间的铁栏压弯。工作人员也很费解，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激烈、紧张、却不带攻击性，人们甚至能感觉得到两头大象的兴奋和欣喜。当铁门打开，雪莉和珍妮靠在一起，用长长的鼻子检查对方身上的伤疤。
雪莉和珍妮的初次相见 | Youtube：@argofilms
一整天安然自若的雪莉，为什么突然坐立难安？它和珍妮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大象永远不会忘记？
此时的雪莉已经年过半百了，它的象生并不安稳。
5岁时，雪莉被卖到马戏团，随后四处奔波。在20多年的表演生涯里，它历经坎坷，遭遇过车祸死里逃生，也遭遇过大火留下伤疤，失去了右耳的一部分。后来，雪莉去了一家小动物园，是那里唯一的一头大象。直到这次搬来美国田纳西州霍恩沃尔德大象保护区，它才终于有了同伴。
雪莉的右耳上还留着明显的伤疤 | theguardian.com
只是，在新同伴里，这头叫做珍妮的大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人们在珍妮的经历里找到了答案——23年前，雪莉和珍妮曾短暂地在同一个马戏团呆过几个月。这太让人惊讶了。要知道，它们共处时，珍妮还只是一头两三岁小象；而这23年间，它们从未再见过……
后来，雪莉和珍妮一直如同母女一般相处，直到珍妮去世 | elephants.com
大象永远不会忘记——这句西方俗语虽然有所夸大，但它们的记忆力的确很好。大脑结构也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大象的大脑是陆生哺乳动物中最重的，大约5千克；神经元数量也相当可观，足有2000多亿，大约是人类的三倍。一个有趣的结构是与记忆息息相关的海马体，人类分布在海马体的神经元约占0.5%，大象则有0.7%，这或许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大象为何记忆力惊人。
记忆能救象群的命
强大的记忆力，对大象来说至关重要。
大象生活在母系社会中，以一头年纪很大的母象为首，群体中其他母象则带着自己的幼崽；雄性个体在十几岁时离开象群，形成一个松散的群体，并由老公象负责管教小公象。大象几乎可以认出群体中的所有伙伴，甚至能同时掌握30头同伴的踪迹，这无疑有利于它们的活动和迁徙。它们记得那些与危险有关的信号，也记得远处的食物和水源，这不仅让它们活得更好，甚至在危险关头，还能救象群的命。
坦桑尼亚的一个象群，其中有幼象和成年大象 | Charles Foley / 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
1993年，坦桑尼亚的塔兰吉雷国家公园遭遇了35年来最严重的干旱。9个月之内，三个象群的81幼象中，有16头不幸丧命，死亡率是正常年份的10倍。但这三个象群差别很大，有一个象群失去了10头幼象，死亡率高达63%；另外两个象群则幸运得多。与之对应的，是它们面对干旱时做出的不同选择——两个幸运的象群都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找到新的水源和食物；而不幸的象群留在原地，不得不继续忍受干旱。
为什么它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研究者认为，这或许与象群中母象的年龄有关。
30多年前，这个地区也曾有过严重的旱情。然而，如今留在原地的这个象群中，没有一头大象足够年长，不记得甚至也没有经历过当年的灾害。而离开原地的那两个象群，女族长分别有38岁和45岁。它们亲身经历过那场干旱，即便当年只不过是五岁的小象，它们对水源的记忆，还是救了一整个象群的命。
象群 | Pixabay
记忆也会刻下伤痕
记忆能救象群的命，却也让大象成了为数不多的表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特征的动物之一。
在非洲，偷猎、扑杀和栖息地流失，导致许多大象死亡，同时也让一些象群支离破碎。当幼象目睹过残忍的杀戮、失去了有经验的成年大象之后，它们可能会出现与人类PTSD类似的症状，像是反应异常、行为难以预测、侵略性增强等。
有人将大象出现的症状送去做了五次心理健康诊断，每一次做诊断的人员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大象，但他们都给出了同样的结论：被诊断的个体产生了PTSD。
一只被铁链禁锢的幼象 | Ecologist film unit
苦痛留给大象的另一道伤痕，是它们缺乏做出正确决断的能力。
象群通过发出声音，广而告之自己的位置；听到声音的大象，则要分辨对方是敌是友。如果是熟悉的声音，象群一般会留在原地。倘若声音并不熟悉，它们通常会聚拢在一起，扬起耳朵和长鼻，密切注意入侵者的举动；甚至有时候，它们会向声源发起进攻。
然而，当研究者对那些经历过偷猎和扑杀、失去年长同伴的“孤儿象群”播放声音时，却根本无法观察到这样的模式。象群可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慌忙逃跑；也可能对陌生的响动浑然不觉，不受影响。这些孤儿象群似乎完全不懂得该如何正确应对潜在的威胁；更糟糕的是，我们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将这些不恰当的行为和决定传递给下一代。
图 | Pixabay
禁止象牙贸易、抵制动物表演、为大象建立自然保护区，我们通过这些行动来保护大象，让它们生活得更好。但是那些在我们做出改变前就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可能早已在大象的个体或群体里留下印记，等它们逐渐消散还需要同样漫长的时间。
雪莉已经是北美地区最年长的亚洲象之一 | elephants.com
今年7月，文章开头提到的亚洲象雪莉高调“庆祝”了自己的七十大寿。它或许还记得与珍妮的久别重逢、记得之后如母女般的互相陪伴，但它或许也还记得自己受过的伤害、有过的孤独……雪莉常常在保护区的树林里漫步，大耳朵一晃一晃的，可仔细瞧了，依然能看到右耳上留下的那片伤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