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人工智能（AI）的发展阶段来说，它的一个神秘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它背后有多少是智能，有多少是人工。
近日，英国软件公司Kaedim旗下AI产品Kaedim3D虽然性能远超同类产品，但因较长的响应时间和昂贵的价格，被质疑实际由外包的人工建模师而非AI主导完成。迫于舆论压力，Kaedim已于近日停止新用户注册。
有业内人士指出，这种做法已经是业界周知的秘密，尤其是AI初创公司。对此，有专家对南都记者表示，这不仅浪费投资人的钱，而且可能导致其他研究该项技术的公司放弃研发，进而减缓这项技术的前进。
耗时长、价格高，AI产品被指实为人工
据悉，Kaedim3D是一项基于AI技术的网络应用程序。用户最少仅需上传一张照片，Kaedim3D即可识别出图中物体的3D形态，生成匹配的低多边形（一种以低细节、面多且小、渲染度高且常配以柔光效果为特征的设计风格）3D模型，并用可导入几乎所有主流软件的格式输出给用户。
用户还可以输入文本对AI提出修改意见，Kaedim3D会自动对3D模型进行修改。“就像是给人类建模师提需求。”一位用户形容。
相比于手动建模，Kaedim3D的建模速度是前者的10倍以上，而且可以生成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对应物的3D模型。这一特点使Kaedim3D能够广泛应用于游戏、电影的制作中，其目标用户也以游戏开发商和动画工作室为主。
Kaedim3D的开发者之一Konstantina Psoma告诉《福布斯》，制作电子游戏的成本正变得越来越高。随着游戏引擎和硬件技术的发展，游戏开发人员开始追求制作出更高保真度的图像。“每个人都肩负着制作出最好的图像的使命，成本因此飙升。”即使是制作续集游戏的老牌开发商也不能避免这一点。Psoma指出，原来为游戏制作的3D模型随着软件和硬件的更新变得落后，制作新的3D模型越发必要。
因此，Kaedim3D的出现被业界寄予极高的期待。该应用的开发者Psoma和Roman Bromidge于2020年在布里斯托大学的创业竞赛中获得了最高奖项和10，000英镑奖金，还得到了Rebelion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Chris Kingsley的天使投资。
目前，试点这项服务的公司除Rebelion外，还有获得奥斯卡奖的动画工作室Aardman Animations、获得英国学院游戏获奖的互动制作工作室Complete Control、Oakfield DC以及超级DNA 3D实验室等机构。
随着公司知名度的增加，质疑声开始出现：“有太多建模师才会犯的经典错误”“对于AI来说模型的线条过于流畅了”。许多人在看过Kaedim3D生成的3D模型后认为存在太多人工操作的痕迹，不像是由AI完成的工作。
除了带有人工痕迹的生成结果，较长的生成时间和昂贵的价格进一步加剧了外界的质疑。
据网友测试，Kaedim3D每次生成3D模型都需要15分钟左右。同时Kaedim3D官网显示，收费最低的会员价格为每月599美元，购买后仅能生成30个模型，每个模型可以进行10次修改。标价最高的会员收费为15000美元，但依然有每月生成1000个模型的数量限制，如果想要购买不限模型数量的服务，则需要“价格面议”。除此之外，每位新客户还需支付一笔1500美元的一次性设置费。
如此昂贵的价格已经足以支付外包建模师的报酬。根据网友找到的Kaedim发布的外包建模师招聘信息，“能在给出需求的15分钟内根据2D图像生成3D模型”“根据2D图像生成低多边形3D模型”“能在15分钟内快速建模”被多次提及。
对此，Psoma称招聘的是“质量控制工程师”，他们负责查看AI基于输入图像重建的模型，并“在必要时进行改进以符合我们的质量标准”。“这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平均需要15分钟，与手动建模相比，这意味着10-20倍的加速。同时质量控制工程师的工作对于改进算法至关重要，我们正在为我们的算法创建一个反馈循环，该循环正在实时收集各代模型及其改进版本的数据。”
但公众对这番解释并不认可。“他们将自己标榜为最新一代AI建模工具，但实则在贩卖谎言。”有网友表示。最终Kaedim以难以应对过于庞大的需求为由暂时关闭了付费通道，何时重新开始接受新会员注册尚不明确。
曾有多个公司将人工包装成AI算法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类似争议并不鲜见。早在2008年，提供语音邮件转短信服务的Spinvox公司就被指控在海外呼叫中心使用真人伪装成机器人来完成工作。
2017年，商业费用管理应用程序Expensify承认，它一直在使用真人雇员来转录一些它声称使用其“智能扫描技术”处理的数据。具体做法是，Expensify将用户提供的收据等文本的扫描件发布到亚马逊旗下的一个众包平台，由低薪工人对扫描件上的信息进行阅读和转录，用户的敏感信息对他们完全不设防。
同年，一家名为Engineer.ai的印度公司也因相同原因引发关注。该公司声称其AI产品能够根据用户的描述自动开发App，进行完成度高达80％的基础功能搭建，为用户缩短开发流程、节约成本。但该公司前员工曝光所谓AI只是用来争取投资的噱头，大部分开发工作实则由印度等地的软件工程师完成。
“使用人工来代替AI可以让你跳过大量技术和业务开发的挑战”，ReadMe公司CEO Gregory Koberger表示，“虽然无法像真正的AI那样迭代、扩展，但这样做可以让你得到一些成果，并跳过早期困难的部分。”他在Twitter上告诉人们建立一个AI创业公司的两个步骤：第一步是雇用大量廉价劳动力假扮成AI，第二步就是等着AI被发明出来，然后模仿。他甚至认为，这种做法已经是业界周知的秘密，只是大部分看客都还蒙在鼓里。
事实上，谷歌、Facebook等在AI技术上投入大笔资金的公司虽然没有遭到过伪AI的指控，但出于优化系统等目的，有时也会让真人雇员参与AI系统的运行。
2018年，谷歌被指允许数百名来自Edison Software的第三方应用程序开发人员访问人们的收件箱。这些真人工程师浏览了数百名用户的个人电子邮件，以优化邮箱的“智能回复”功能，而谷歌在其隐私政策中并没有提到会有真人查看用户的电子邮件。Facebook的AI邮箱助手在2016至2018年间一直有真人工程师在幕后对其发出指令，为该AI系统提供学习人类行为的范本。
“伪AI”或为拉投资，专家称可能减缓技术进展
在产品开发中，这被称为“绿野仙踪”设计技术，即通过人工控制模拟产品的成熟形态，以测试和改进软件的运行方式，同时依靠模拟结果来吸引投资者。
有真人参与修正的AI还算AI吗？深圳大学计算机视觉研究所所长沈琳琳认为，只要可以帮助人类完成大部分重复性的劳动，仅由人类完成其余更高级的工作，这就算是AI。“这没有任何问题，它只是工具和技术而已。”
谈及企业为什么要将人工包装成AI，他表示，一种可能是争取投资，“因为AI是比较热门的技术，他用真人来伪装成AI，表面上提升了自己的技术实力，就更可能拿到投资”。还有一种可能是公司确实在研发AI系统，但由于技术还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又需要马上推出这个产品，只能先用真人顶上，等以后技术水平赶上了再去代替真人。
不过，辨别真正的AI 和“伪AI”或许有迹可循。沈琳琳指出，AI的主要作用是代替人的重复性劳动，进而降低成本，而雇人来伪装成AI的成本则会很高。而且在晚上等非工作时间，响应速度应该会比平时慢，用户可以从这两个角度辨别伪AI。
从企业的角度，可以从公司是否有开发算法的员工，是否有足够的研发经费投入等角度辨别。此外，当前的AI技术对于某些工作还无法胜任，可以借此从技术角度判断AI的真伪。
不过，沈琳琳并不看好“伪AI”的做法。他认为，这不仅浪费投资人的钱，而且“对于其他同时也在研发这种技术的团队，如果发现该公司已经研发出来了，可能就会放弃研发。但实际上该公司没做出来这项技术，结果就是这项技术的前进被减缓了。”
采写：实习生梁丙鉴 南都记者蒋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