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麟
民航工作者，民航业评论员
2022年一开年，飞机就被牛给撞了。
当然，这飞机不是新舟60而是美国航空业；这牛也不是闯入机场跑道的牛，而是一头“灰犀牛”。
美国电信运营商ATT和Verizon从周三开始启动了5G服务，让美国终于步入了5G时代。但进入5G时代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有很多飞机要飞不了美国了，因为美国联邦航空局（FAA）认为现在美国使用的5G信号会对飞机飞行安全产生极为严重的影响。
嗯？不是说飞机上打电话才会影响飞行安全么？怎么5G也会影响飞行安全？是有人在飞机上用5G打电话么？
并不。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这次美国电信运营商所启用的5G，其频段是在3.7-3.98GHz之间，而飞机上所安装的无线电高度计使用的频段则是4.2-4.4GHz。FAA认为会影响到安全的理由是，电信运营商启用的频段非常接近无线电高度计的频段，可能对无线电高度计产生干扰由此导致不安全事故的发生。因此只有配备双高度计的飞机才能在美国飞，没有的只能暂时停止美国境内飞行，比如波音777。
客观地说，对飞机而言，无线电高度计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设备，其原理类似雷达，用于在飞机降落阶段提供精确的实时高度以便飞行员操作飞机准确降落在跑道上。如果有误差的话，那么可能会接地在跑道外或者接地太晚剩余跑道长度不够。
如果说飞机在高空时气压高度计坏掉了还可以向塔台询问自己的高度，那么无线电高度计坏掉的话，真就考验飞行员着陆的水平了——祈祷飞行员是萨伦伯格或者刘传健吧。
而5G信号频率与高度计频率相近，如果真对无线电高度计产生干扰的话是会发生事故症候，那么FAA的担忧是不是有道理？美国运营商是不是不负责任地推行5G危害到航空安全呢？
我们先来说一个故事。
被灰犀牛撞倒
2021年的1月12日，沈阳铁路局突然发现车系统页面无法显示，导致无法查看列车运行图和编制计划，严重影响到了铁路系统的运行，而且是全系统所有电脑都出现了这个问题。在排查之后发现，铁路局所使用的车系统是基于flash组件开发的，而flash正好在2021年1月12日停止运行。
嗯，破案了，就是flash停用导致的故障。
而flash组件是突然停用的么？并不是。早在2017年Adobe公司就宣布计划于2020年末淘汰flash；在2020年6月明确终止时间是2020年12月31日；2020年12月时宣布终止时间是2021年1月12日。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不断发出停止运行的通告，但显然都被忽视了，最终沈阳铁路局被flash这头灰犀牛给撞了个满怀。
回到美国5G频段这问题，分配美国5G频段的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早在2020年就释放3.7G-3.98Ghz频段进行意见征询，征询的对象包括波音。
波音给出的意见书认为，无线电高度计容易受到4.0G-4.1Ghz频段信号的干扰，要求将频段限制在4.0Ghz以下，于是FCC将5G的频段上限定在3.98Ghz以满足飞机无线电高度计的4.2G-4.4GHz频段的保护要求。
FCC在2020年将3.7Ghz-3.98Ghz频段从卫星下行通讯释放给5G使用，并在2021年将这个频段以800亿美元拍卖给电信运营商，计划于2021年12月使用该频段的5G信号。这两年里FAA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结果到了2021年11月，还有一个月就要部署5G时，FAA跳了出来喊5G会影响到飞机安全了。这不由让人产生了一个疑问：这近两年的功夫里你干嘛去了？FCC征询意见的时候你不反对，FCC拍卖频段时你不反对，眼看要马上投入使用了跳出来说不能这样，是几个意思？
既然FAA提出来这问题，美国电信商一开始也非常给FAA面子，主动提出部署延期一个月，到1月5日才部署。主动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调整，够给面子了吧？然而这一个月里FAA还是啥都没做，眼看1月5日要到了，又跳出来要求运营商推迟部署5G。
这下FCC和运营商就不乐意了：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这800亿美元的买卖还有大规模铺设基站的花费，让你耍着玩是吧？最后是拜登这位裱糊匠出来打圆场，又给了FAA两个星期的时间。
但是，直到1月19日，FAA还是没解决问题，而运营商不等了直接上线5G了，最终导致了“由于5G投入使用，部分飞机不得在美国起降”的局面。
嗯，FAA在两年的时间里看着5G频段这头灰犀牛慢悠悠地过来，然后啥都不干，最终被撞个满怀。这真是个非常经典的足够上教科书的案例了。
5G是否会影响飞行？
5G的频段是否会影响飞机飞行安全这事上文已说过，FCC曾经征询过波音的意见，而波音的结论是：这频段不会影响无线电高度计的使用。而另一个FCC征询的机构AVSI（空天载具系统研究所）则认为可能会对无线电高度计产生影响——当然，运营商认为这个结论不合理，认为模拟实验不符合实际情况。
而FCC呢，也很尊重AVSI的意见，提出让航空业多关注下5G投入使用后所产生的影响。“关注下”——大家都知道，FAA把AVSI的话当耳边风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美国5G的频段与无线电高度计之间有220Mhz的保护频段，已经是通常保护频段的两倍了。而且无线电接受设备对所接受的频率都有一个过滤，比如某个频段以下的信号不接受、只接受某个频段以内的信号。
笔者就这事咨询了国内某涉密机型航空仪表工程师，得到的结论是：美国的5G频段不会影响无线电高度计工作，而且FAA的指令自相矛盾，因为如果真有干扰的话，FAA要求两个高度计也没用。
对于新的无线电高度计来说，220Mhz的保护频段足够防止受到5G频段的干扰，需要顾虑的是是否会对老型号无线电高度计产生影响，而这也是FAA组织FCC及电信运营商部署5G的理由：波音的测试没有证明是否会对老飞机的无线电高度计产生影响。
老飞机的无线电高度计问题也很好解决，这又不是不能更换的部件。FAA只要下一个运行通告，要求不满足双无线电高度计要求的飞机都得改装新型无线电高度计，就足以解决这个问题了。然而众所周知，FAA这两年里什么都没干。
当然，使用3.7G-3.98Ghz频段的5G不是只有美国，其他国家也都有使用类似频段的5G，比如日本采用3.6G-4.1GHz、澳大利亚采用3.7G-4.2GHz、英国采用3.6G-3.8GHz频段。那么别人的反馈呢？
英国：我们没有收到过5G干扰飞机的反馈，但我们会和有关部门密切合作以确保不会出现问题。
澳大利亚：我们不知道美国人在干什么，我们这用得很正常。
嗯，如果大家都没遇到问题就你遇到问题，那只能说明一点：你有问题。
而且针对FAA的顾虑，FCC与电信运营商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在分配频段时额外给出更多的保护频段；前后延期一个半月给FAA处理问题；主动提出可以在机场跑道两段一英里范围之内降低5G设备的功率，以避免影响到飞机降落。
然而，FCC与电信运营商最大限度的让步，换来的只是FAA不断的得寸进尺。
党争？还是尸位素餐？
5G频段对航空的影响是一头从2020年就开始慢慢跑过来的灰犀牛，FAA不可能看不到这头灰犀牛，也不可能不知道无线电高度计所使用的频段，但两年间什么都没有做，反应可谓迟钝至极。
然而在和FCC及电信运营商“对线”时，FAA又判若两人，什么招都用上了——从鼓动业界协会一起联合“上诉”，到拉上美国交通部这个大靠山一起向FCC施压——种种手段使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仿佛FAA将精力全都花在政治斗争上一样。
5G频段影响飞机无线电高度计这事，目前是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或者数据证明真会产生影响，而FAA却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的力度超出想象，甚至还以航空安全之名挟持整个航空业进行施压，这就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了：是真觉得这事会影响到飞行安全，必须要解决呢？还是以此为借口来争取与航空有关的无线电频段的分配权力？
至少我知道当年在面对波音737MAX这个巨大安全隐患时，美国FAA是全球最后一个宣布停飞的，可见其对航空安全的关注不过如此。而5G可是一个大生意，光是3.7G-3.98GHz频段的拍卖费就高达800亿美元，其他的5G设施建设更是不计其数。如果FAA非要横插一杠……我想接下来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想象的出。至于这次争端所带来的飞机大量停飞、航班取消、电信运营商和美国人民的损失，那显然不是FAA所在意的。
过去两年来关于西方的5G笑话我们已经听的够多了，比如5G可以传播新冠病毒、中国口罩内藏有5G天线、5G信号会致癌等。当听到5G会影响航空安全时我第一反应是：这又是一个新的5G笑话么？
当得知这并不是笑话而是由FAA正儿八经提出来时，不由感受到深刻的荒谬感。暂且不说政治斗争因素，光是FAA作为一个专业的技术部门与权威的监管机构，长期无视5G频段可能的影响，实在是与其过往形象不相符，可谓尸位素餐。
而看着FAA与FCC的扯皮并且闹得满城风雨的样子，我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仿佛在看美国版《大明王朝156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