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李焕宇】
一边声称“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边又称“如果我们不满意，可能采取追加措施”。这几天，美国向世界重新定义了什么叫“自愿”。
截至11月8日，包括台积电、三星在内的189家半导体企业在美方宣称的这种“自愿”下提交了自家的信息，其中不乏涉及到库存、营收占比这类敏感信息的内容。
为什么美国政府要对这么多企业进行明目张胆的数据勒索？风云学会会员、观察者网专栏作者陈经认为，美国此举意在确保本土半导体产业的供应链安全，而对他们来说，对此构成威胁最大的就是两家拥有先进制程的非美国企业——台积电、三星电子。因此，美国这次表面上是勒索了一百多家企业，实际目标只有2家，最终目的则是通过抢单、封客户等手段敲打这两家巨头来提升美国本土的芯片制造能力。
不过，考虑到很多中国公司都同这两家企业有商业往来，美国此举对中国企业同样会构成不小的威胁。
国内某晶圆厂工程师陈博士对观察者网表示，如果美国真能拿到详细的客户、库存等资料，不仅中国公司用以对付美国制裁的马甲会被拆穿，还会让中国企业的敏感信息暴露在美国政府眼前，对于中国企业而言将会是非常不利的情形。
189家半导体企业向美国提交敏感数据
今年9月23日，美国商务部在召开的一场半导体供应链峰会上，以“提高供应链透明度”的名义，要求参会企业在11月8日前提交一份问卷，其内容涉及主要客户名单、库存和营收占比等诸多企业敏感信息。
尽管美方称企业要不要提交数据完全是出于“自愿”，但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此后曾两度公开表示，如果美方对企业提交的内容不满意，不排除会采取一些“后续措施”。据韩国纽西斯通讯社11月10日报道，包括台积电、三星、SK海力士在内，最终有189家企业“自愿”向美方提交了公司数据，而上述三家公司还向外界强调，他们已将提交的敏感信息最小化，不涉及具体的客户资料。
这样的“自愿”行为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央视网在11月9日的报道中毫不客气地指出，美国是在公然进行“数据勒索”，想要掠夺芯片企业的“商业机密”。然而雷蒙多却在当天的白宫记者会上大言不惭的说道，认为美方的行为是在“强迫”的观点很可笑，同我交谈的每一位首席执行官（CEO）都跟我说这是个好主意，可以增加供应链的透明度，从而减少瓶颈，所以他们才会提交信息——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台积电、三星们到底是不是“自愿”，台湾岛内和韩国国内的舆论最清楚。
11月8日，面对又拿出“自愿”言论的雷蒙多和积极为其背书的台“经济部长”王美花，台湾网民怒斥道：“（美国人）根本就是土匪行径”，“大雄也是‘自愿’给胖虎玩具的”、“土匪说民众是自愿交出钱财。”
国民党“立委”郑丽文也批评道，民进党忙着盘算年底“公投”如何拉拢民意，坐视台湾的经济命脉被侵门踏户。台湾网红“宅神”朱立恒更是怒怼，称民进党当局“软得比软脚虾还软”。
韩国方面，韩国副总理兼企划财政部长官洪楠基在11月9日表示，就三星和SK海力士向美国商务部提交机密信息一事，韩国政府“已向美方表示担忧”。上月13日，韩国驻美大使曾明确表示，韩国企业不会轻易提供高度机密的信息。同时韩国政府亦向美方转达了韩企的忧虑。
陈经也表示，美国的行动绝对不可能是国际芯片产业的正面力量，而是来捣乱的。他们不可能去疏通什么供应链，因为美国正是芯片荒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美国针对像华为这样的中国企业，中国企业怎么会去囤积芯片？所以，如果美国要疏通供应链，那也只会是为自己疏通。
不惜“撕破脸”，美国意在台积电、三星
那么，美国不惜对这么多家半导体企业“撕破脸”也要重新定义“自愿”是为了什么？
陈经向观察者网指出，美国的主要考虑在于确保它本国半导体产业供应链的安全。像半导体设计环节，美国在该领域是优势的，约占全球份额百分之六十多以上。但到了制造环节，美国的英特尔在10纳米制程上卡住了，而台积电和三星在7纳米和5纳米取得了突破，使得美国落后的比较多，而代工能力也开始在业界发挥出出于美方预料的战略级影响力，威胁到了美国在先进芯片上的竞争力。之前，拜登已经组织美国政府和芯片业界人士开了几次会议，就是想强化美国的产业链地位。
在白宫于今年4月召开的半导体会议上 拜登手持硅片说：“这也是基建” 图片来源：澎湃影像
然而，当美国赢不下一场竞争时，他们不会说自己不行，而且要去针对那两家取得领先的公司，把三星和台积电说成对美国供应链安全和企业竞争力的威胁。在陈经看来，这次美国让半导体企业们“自愿”提交机密信息，目标就是三星和台积电。即在先进制程及产能上把这两家公司的地位往下拽一拽，然后把美国公司的地位往上提一提。
比如说，如果美国这次真拿到了详细的客户信息，那么美国将对三星和台积电的客户需求一清二楚，他完全可以向客户们介绍符合其需求的美国企业，例如格罗方德和英特尔，甚至可以直接给客户企业“做工作”，不让他们给三星和英特尔下单。
现在，把高端制造产能转移美国去是他们的目标战略。陈经预测，由于美国已经认识到了芯片制造产能的重要性，所以后面还会继续捣乱，而且不会动摇，像他刚才举例的抢单必然会发生。不过，考虑到三星和台积电都对提交的数据进行了所谓的“脱敏”处理，因此具体会产生什么影响还得看美国政府同这两家公司后续互动。
英特尔跃跃欲试
纵观美国政府近期在半导体领域上的行动，“安全”大棒确实是从不离手。在今年的4月12日，当总统拜登在白宫主持召开的半导体大会（视频会议）上拿出一张硅片，强调“这也是基建”时，副国家安全顾问就表示，拜登政府将“缺芯”视为国家安全问题：
“如今，几乎100%的制造端都在东亚，90%由一家公司制造，这是一个严重的漏洞。”
拜登在白宫举行的半导体虚拟峰会上与半导体企业首席执行官们交谈 图片来源：社交媒体
到了11月9日，当雷蒙多面对媒体继续坚称半导体企业们提交数据是出于“自愿”时，也没有忘记去强调安全问题：
“我刚才说过，美国国内缺乏半导体生产不仅对经济构成威胁，而且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本土巨头英特尔早就意识到了拜登政府对“安全”的重视。早在今年3月，英特尔新任CEO帕特·基辛格（Pat Gelsinger）宣布，计划斥资20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300亿元）在美国新建两座晶圆厂，进而大幅提高先进芯片制造能力，同时向外部客户开放晶圆代工业务。
看到长期卡在10纳米制程的英特尔想进军台积电称霸的代工领域，当时的台湾舆论不出意外地各种“看衰”。台湾半导体分析师陆行之称，英特尔跟台积电对着干是“搞错方向”。相比之下，韩国《朝鲜日报》则认为，这表面上是英特尔一家企业的决定，实际上是以英特尔为代表的美国半导体业界乃至美国政府再也不能容忍代工环节被三星和台积电把持，决心跟他们“抢肉吃”的表现。
《朝鲜日报》报道英特尔进军代工时的配图
韩国人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现实。仅过了一个月，拜登在半导体大会上当着台积电、三星等半导体企业的面说道：“我们（美国）的竞争力取决于你们投资的地点和方式。”韩国媒体大呼不妙，《今日早报》悲观地评论道：“拜登和英特尔间的这出配合，正逐渐把三星电子逼向不得不给美国总统送“就任礼”的困境。”
三个月后，英特尔抛出“大饼”，称该公司未来四年不仅将推出五套芯片制造技术，并且至少每年会推出一款新的中央处理器 (CPU)。该公司已经制定扩大晶圆代工业务的计划，希望在2025年之前能赶上台积电和三星等竞争对手。
值得注意的是，英特尔同样是本次需要“自愿”向美国政府提交数据的公司，而且还曾表态称“乐意提供数据”，但截至目前，在已公开层面还查询不到同该公司相关的数据。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资深研究员艾历克斯·卡普里在向英国广播公司分析美国商务部的“自愿”操作时认为，美国与台积电仍然是彼此需要的关系，但美国扶植英特尔等美国公司的力道也在加速，无庸置疑。
中国会是目标？
除了台积电和三星，中国也是美国芯片安全话题里的常客。在今年4月的半导体会议上，拜登就曾引用23位参议员、42位众议员的联名信称：“中国计划主导半导体供应链，并投入可观的资金，以达成目的”、“美国在精密半导体方面依赖于战略竞争对手，存在风险”......
但陈经认为，相比于台积电和三星，中国这次恐怕不是美国政府的主要目标。考虑到美国的主要目的在于提升先进产能，因此美国反倒还有可能会把三星和台积电手里的中国订单抢过来，发给美国公司，毕竟相比于封禁，抢单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但即便如此，美国根据客户数据对各家公司的中国客户进行针对性打击的危险仍不可小觑。国内某晶圆厂工程师陈博士向观察者网分析称，现在中国一些公司为了躲避美国制裁会用“穿马甲”的方式伪装成台积电、三星这些公司的“正常客户”，可一旦客户数据被美方悉数拿走，那么这种伪装很可能就不再奏效了，考虑到这一点，美方的行动很有可能是一手“杀招”。
虽然两家公司都有表示对数据进行“脱敏”处理，并用行业分类代替了详细的客户指向，但陈博士认为这种手法能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毕竟一些尖端的企业，它需求的产品也有一些特征，即便不知道客户的具体名称，也可以从产品侧入手，倒推客户是谁。
“如果美国政府手上的数据够详细，那么中国客户企业的需求、库存、业务甚至性质、商品用途等机密情况都可以掌握，对于中国企业而言将会是非常不利的情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