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5月底,一部黑白影片引起了西方科学界的恐慌。
影片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苏联男人将一条狗从院子角落牵到了灯光下。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奇怪的合成生物体:一只大型獒犬的背上伸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迷你身体。
第二个小狗脑袋耷拉在一边,舌头喘着粗气,两只前脚还挂在大型犬的肩膀上。旁人端来了一盆牛奶,两个头都凑近喝了几口。镜头拉近,可以看到它们身上有绷带和缝合线——神话中哈迪斯的三头猎犬Cerberus,仿佛就这样降临世间。
整部录像中没有人开口说话,更显出这部影片及其背后的苏联生物学家弗拉季米尔·德米科霍夫(Vladimir Demikhov)身处铁幕之后的神秘,令人毛骨悚然。
这段视频传到了开普敦,那里的科学家克里斯蒂安·巴纳德(Christiaan Barnard)已经在尝试进行第一例人类心脏移植手术。他也尝试了一下德米科霍夫的这个实验,但失败了。
消息也传到了波士顿的外科医生彼得·本特·布里格姆(Peter Bent Brigham)那里,但他与正致力于研究身体移植的年轻医生约瑟夫·默里(Joseph Murray)都不相信这个视频,认为它是一段伪造的苏联骗局。
苏联生物学家弗拉季米尔·德米科霍夫(Vladimir Demikhov)
苏联在几十年前也曾面向西方观众制作了一部影片,名为《生物复活实验》(Experiments in the Revival of Organisms)。
在那部影片中,他们的医疗中心有专门负责分离器官的部门。他们的医疗技术能使体外心脏自行跳动、靠风箱保持体外肺的呼吸、靠机器维持狗头生命……
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是谢尔盖·布留科年科(Sergei Bryukhonenko),他曾因在输血方面的开创性研究而受到科学界赞誉,但后来这一系列实验却使他(在苏联以外的地区)被斥为江湖骗子。
关于谢尔盖实验的漫画(实验照片太过惊悚,有兴趣的同学请自行搜索)
1940年代谢尔盖的实验是半真实的幻想:虽然他成功分离出了某些器官,但并未能实现它们的“永生”。他的许多主张只是作为政治宣传,暗示苏联科学将帮助人类实现永生。
到了1958年5月,德米科霍夫在东德的莱比锡做了一次关于文初影片的公开演讲。同年12月,他甚至到东德亲自演示了几次狗的心脏移植手术。
1959年,在慕尼黑举办的第18届国际外科学会上,德米科霍夫在他的演讲和论文中透露,自己已经针对器官移植项目做了长达4年的实验。这些“科研进展”震惊了西方世界,“苏联人暗地里究竟还研究了些什么鬼东西?”,这个问题成为了整个西方医学界迫切想知道的疑问。
1959年1月13日,德米科霍夫在东德进行狗头移植手术展示
在当时的特殊历史背景下,有许多神秘的科学研究在莫斯科郊外的苏联铁幕下秘密进行着,未经授权的披露对科学家来说可能意味着长期监禁,甚至更糟的后果。
所以像这种扣人心弦的科研录像片段流出苏联,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而在这次“泄密”事件发生的两年前,赫鲁晓夫刚对着西方大使口出狂言:“不管你们喜欢与否,历史都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将埋葬你们!”
他的话语和德米科霍夫的研究成果都传达出了相同的信息,那就是苏联科学与制度的优越性。美国因此将其视为一个故意的挑衅。因此,冷战中最离奇的一场“医学竞赛”也拉开了它的帷幕。
毫无疑问,美国已经向全世界展示过它的实力了 那么苏联呢?
1958年开始,在美国各地外科医生的更衣室里、科室的饮水机前,都充斥着有关苏联医学的各种传言。
约瑟夫·默里(Joseph Murray)和罗伯特·怀特(Robert White)是两位对移植十分感兴趣的神经外科医生,他们亲眼目睹了军事科学如何影响和促进医学:关于合理分配医疗资源、源于修复伤口的整形手术,以及可能导致军队生病的病原体研究……
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苏联军事技术发展极快,因此他们推测在医学上肯定也有一些溢出的成果。晚年的怀特回忆起他们当时那些疯狂的推测与传言,甚至觉得苏联可能已经有一些能够治愈癌症的研究中心,或者找到了使用人工溶液替代血液的方法。
1970年的德米科霍夫 可以看出他已经转向了针对人类实验的研究
战后,逃到美国的苏联记者马克·波波夫斯基(Mark Popovskii)称苏联境内“军事实验室像蘑菇一样从地里冒出来”。而且根据情报,列宁格勒州立大学的苏联大脑研究所正在研究心灵感应,或称“生物通讯”。
在一些可怕的谣言中,苏联人已经掌握了通过神经科学控制导弹的方法,他们的研究甚至涉及到神秘学领域。这些现在听起来很荒谬的说法,美国却不得不认真对待它们的可能性——冷战中没有一方经得起大意疏忽。
尤里:找我有事?
在这样紧张的时代背景下,双头狗视频的出现,其震撼效果不亚于遥远岛屿上曾升腾起的那朵末世蘑菇云——不管真实研究进展如何,美国人只觉得苏联正在制造战争怪物。
1959年,《生活》(LIFE)杂志的记者艾德蒙·斯蒂文斯(Edmund Stevens)收到了一份非同寻常的邀请:他和美国摄影记者霍德华·索楚瑞克(Howard Sochurek)应邀记录德米科霍夫的一场手术。
斯蒂文斯就住在俄罗斯,1950年他因为撰写了一系列题为《未经审查的苏联》(Russia Uncensored)文章,讲述斯大林统治下的生活而获得普利策奖。
在苏联做了50多年驻外记者的艾德蒙·斯蒂文斯(Edmund Stevens)
在记者们的记录下,德米科霍夫花了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就为两条狗完成了“双头犬手术”。他还向记者展示了另一条活蹦乱跳的实验犬——在六天前刚刚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的“帕尔马”。
展示完这场可怕的手术后,德米科霍夫平静地宣布,他们将把整个实验项目组搬到斯克利福索夫斯基研究所(Sklifosovsky Institute)隔壁,这里是整个莫斯科最大的急诊医院——“实验阶段已过,是时候进行人体移植了”。
正在检查实验完成后双头犬的德米科霍夫
来自西方记者的记录确切证实了苏联双头犬实验的存在,但要说到人体实验?那未免太早了点。
事实上,在记者们面前成功手术的那两条狗,四天后就因为排斥反应死了。
美国科学家也认为以当前的医疗水平,苏联人不可能真的实现人体器官移植——除非他们暗地里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展,就像突然引发美国人造卫星危机的苏联卫星Sputnik1一样。
引发冷战时期太空竞赛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
在太空竞赛领域,苏联发射了第一颗卫星,导致美国投入了大量资金进行太空项目的研究和开发,只为“发射一颗更好的”。
而苏联人对狗做的这些事,美国人也认为自己能办得更好。因此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美国科学家选择用难度更高,但与人类更接近的灵长类动物进行了大量的器官移植实验。
并最终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现代器官移植医疗知识体系。
德米科霍夫的开创性实验对于受试动物来说确实是十分残忍的,但毫无疑问,他在为人类器官移植铺平道路方面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开路作用。
回头想想,在冷战压力之下逼出来的人类疯狂实验成果,受益的反而是生长于和平年代的我们。确实令人感慨万分。
原文链接:https://www.atlasobscura.com/articles/cold-war-surgical-arms-r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