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军之后人生残酷 她在40岁选择了安乐死(组图)

作家史铁生在他的文章中曾经谈到人生的三种困境:

第一,人生来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

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

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

显然,第三种困境,是人类的终极命题。

但弱者逃避它,勇者直面它。慨然赴死,是一个人对自己的命运所能做出的最后裁决了。



比利时时间10月22日,残奥会冠军玛瑞克-费福尔特,以安乐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40年的人生旅程。

对于费福尔特的辞世,她的医生在接受采访时说:“人们向她告别,她走得很平静,在亲情包围中最终离开人世。”

26年来,饱受痛楚折磨的费福尔特,一直在与病魔做着顽强不屈的抗争。

她依靠着自己强大的生命意志和永不言弃的体育精神,获得了2012年伦敦残奥会金牌及2016年里约残奥会多枚奖牌。

生无可欢,死又何惧?费福尔特生前对安乐死的选择,态度非常坚决:“人们总是看到我获得金牌后的胜利笑容,但是没有人能看到极度病痛,在黑暗里挣扎的我。”

《挪威的森林》说:“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与之永存。”

26日,费福尔特的遗愿曝光,她希望在自己的葬礼上,所有人都举起香槟,“在我的葬礼上会有香槟和红酒,这将是一个节日,因为我从此获得自由,不再受苦。”



她终于可以和这些年的痛苦做一个了断,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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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一大诡异和残忍之处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它将在哪里转弯,并且,它引领你走向的不是通衢大路,而是万丈深渊。

千禧之年,仿佛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多少人在虔诚祈祷,世纪的曙光可以为自己带来好运的加持和新生的力量。

但就在那一年,21岁的比利时姑娘费福尔特因为患上一种罕见的、无法治愈的退行性脊柱疾病而坐上了轮椅。

这种病会导致肌肉疼痛、癫痫发作、视力下降,甚至身体瘫痪。正如费福尔特自己所说:“几年前我还能画出美丽的图画,但是现在我的视力只有原来的20%。”

父母带着她辗转求医,但最高明的医生也对此一筹莫展。

医学的昌明也有它力所不逮的区域。



▲费福尔特和父母

与病魔短兵相接的那些年,她风华正茂。但无限可能的未来,就这样戛然而止。

患病后,她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时刻准备去接受炼狱的考验。她的身体随时预警,甚至无法断定半个小时之后的状况,也许癫痫会突然发作,疼得大汗淋漓,只能依靠止痛药、安眠药和吗啡暂时止痛。

意外来临的时候,总是一声不响将人打入地狱。脆弱的人,坐以待毙;不甘的人,与命运博弈。

或许身体受到重创,使她更加意识到运动的重要性。

在最初患病时,为了帮助身体恢复,费福尔特会在轮椅上进行篮球训练,她也由此对轮椅篮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费福尔特尝试篮球训练

她无法健步如飞地上篮,无法身手敏捷地突破防守,但在轮椅上的闪转腾挪还是让她找到了运动的乐趣。

她为此参加了哈塞尔特的一家俱乐部,她成为俱乐部唯一的女性。

她还尝试过一年的深潜,但因为受限于身体的治疗,不得不放弃。

在朋友的建议下,喜欢挑战的她在 2004 年开始尝试游泳比赛,并参加铁人三项的训练。

但这样的训练让她的身体和意志经受了更大的考验。很多个夜晚,她经常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她甚至因此彻夜难眠。

“我的身体真是太疲惫了。早上我让护士给我注射了一针吗啡,然后去参加训练,我正在努力赶走身体中的恐惧情绪。”

两个月后,她在比赛中拿到女子组第三名,而且是唯一坐轮椅完赛的运动员。



2007 年 10 月 13 日,费福尔特参加了在夏威夷举办的超级铁人三项赛,她在日记里写道:“我的梦想成真了。”

2006 年和 2007 年,她还两度获得手摇自行车组别的世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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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终究不是“超级铁人”。2008年时,好运并没有携梦想一起到来,她的病情持续恶化,她再也没办法参加铁人三项了。

她躺在病床上,随时要迎接那排山倒海袭来的阵痛。生活在猝不及防的世界里,她毫无安全感。

最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已无法独立生活。

她难以接受那个病恹恹,无法掌控人生的自己。最沮丧时,她告诉朋友布伦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生活毫无意义,继续活着没意思,太难了,太糟糕了。”



人是什么时候彻底对生活绝望的呢?那就是无法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更难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本来,她拥有的就已经少得可怜。这个不治之症,不仅剥夺了她的健康,如今,又将她热爱的事业席卷而去。

这于费福尔特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可生命是有尊严的,即便不敌病魔的来势凶猛,但也不能轻易缴械投降。2008年,是让她备受煎熬的一年。她做了一个惊人决定:签署了安乐死文件。

费福尔特坦言,“我真的很害怕(痛苦地死去),但是安乐死的协议让我冷静下来,因为我知道当我再无牵挂时,我还有这些协议。”



没人想蹈入死地,但费福尔特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那种凌迟之痛,正一点点地剥夺着她对生命的无比热爱。

费福尔特对安乐死的选择赢得了朋友的支持:“她很固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然也清楚不想要什么,疼痛无处不在的人间地狱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生活,会活得更久。她不希望被病痛终结生命,就像在说,‘由我来决定自己什么时候死,你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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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下安乐死文件后,费福尔特反而释然,开始迎接新的挑战,“我命由我不由天,与病魔抗争期间,我写了两本书,《终生体育》和《硬币的另一面》,第二本书《硬币的另一面》是关于疾病对我生活的影响。”

她参与拍摄的纪录片在电视节目中播出,更重要的是,她开始在全新的项目上展现了自己的运动天分——转型成为轮椅短跑运动员。

“很多人问我,当肌肉被伤痛和药物消耗殆尽,怎么还能做到保持微笑,取得好的成绩?对我来说,运动和轮椅短跑,也是一种药。”



2012 年伦敦残奥会,费福尔特成为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在世界大赛的跑道上,坐在轮椅上的她,微笑地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和向她的致敬。

费福尔特在赛道上“一马当先”,获得了 T52 级女子轮椅短跑 100 米冠军,19 秒 69 的成绩了打破残奥会纪录,现场 8 万名观众起立为她热烈鼓掌。

那一刻,激动的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此外,她还获得了该级别 200 米亚军。



▲2012年伦敦残奥会费福尔特获得100米冠军

2013 年,她在一次比赛中造成了左肩受伤的重创,医生预言她再也无法重回巅峰。

她想突破自己的极限,并将之视作对命运发起的再次冲锋。她把病房变成了健身房,进行“魔鬼化”的严格训练,康复后打破了三项世界纪录。

后来,她特意向那个医生致谢,“你给了我野兽一般的力量,让我变得更坚强。”

2016 年里约残奥会,费福尔特得了一场急病,在奥运村打了一天点滴之后,她仍当仁不让,拿到 T52 级女子轮椅短跑 400 米银牌。

虽然没有斩获金牌,她依然是比利时的家乡迪斯特最受拥戴的英雄,她所到之处,人们皆将之奉为贵宾,她的头像被印成巨幅广告,成为整个城市,甚至国家的骄傲。



在一次里约残奥会期间的采访中,费福尔特表示,疼痛有时只能让她睡10分钟,是体育支撑着她活下去,“对我的身体来说,太艰难了!每次训练,疼痛都如期而至。但就算如此,我也会为每一场比赛而努力训练。我为之努力,驱散所有恐惧和其他因素。”

纵然意志如钢,心态乐观,但如影随形的病痛像梦魇一般纠缠着她,并蚕食鲸吞着她岌岌可危的健康,让她不得不再一次做出艰难的抉择——选择退役。

费福尔特说,奖牌有两面,一面是快乐,一面是悲伤。“我想象不出比这更好的方式来结束职业生涯,”“但告别心爱的运动依然让人悲伤。其他人退役是因为他们不想继续下去,而我必须停下来。我的精神还想前进,身体却在哭泣,大喊着,‘救命,别练了,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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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退役后,费福尔特没有让自己成为一个在惶恐中等待死亡降临的“废人”,她又有了新的目标。

进行室内跳伞时,垂直的风洞,飞翔的幻觉让她被牢牢禁锢在轮椅上的身体,体验到了久违的自由。

今年 9 月,费福尔特坐上兰博基尼,在佐尔德赛道上,真正领略一名赛车手才能拥有的“风驰电掣”的速度与激情,“我喜欢速度,享受肾上腺素穿过身体的感觉。”



作为一名残疾运动员,费福尔对冒险充满了神往与热爱,她曾坐着轮椅去蹦极:

“那次差点要了我的命,”费福尔特说,“我张开双臂一头扎下去,后来我才听说这是不被允许的。幸运的是,结局还不错。”

她无数次津津乐道于自己曾有过的“疯狂”。

纵情地体验,好过平静地腐烂。

但天难遂人愿,很多时候,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费福尔特的疾病发作频率越来越高, “有的时候,我前一分钟还是好好的,后几分钟却像要昏死过去一样。”

无数个夜晚,费福尔特被病痛折磨得惊声尖叫,分贝大到能吵醒隔壁的邻居。这种无法靠意志力去控制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

她一次次在生与死的博弈中挣扎,努力捍卫着生命的独立与尊严,直至这种守护终告失败,于是,11年前签署的安乐死协议从尘封之中被重新启动,郑重执行。



费福尔特希望所有人都能坦然看待安乐死,这只是一次人生选择,而不是谋杀。

尽管让亲友们一致同意她的决定未免残酷,但他们最终都尊重了她的选择。天堂的另一层意义,应该是对无尽苦难的终结。如果汪洋般的痛苦已经褫夺了一个人对生的贪恋。

当剩下的时间屈指可数时,她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在手还能写字的时候,她给每一个关心与爱她的人写信以表谢意;她甚至计划好了葬礼,在悼念的环节,平时用来阵痛的气泡酒都可以作为庆祝之用。

“我希望每个人都喝一杯,然后向我举杯,‘她的人生很精彩,只是得了重病,不过多亏了这场病,她才做了那些别人只能想想而不能做的事情。”

“活过”,就是对生命没有敷衍地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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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金庸:人生应如何过?

先生回答:“人生就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当我们一次次叩问生命的价值与存在的意义时,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碧海无波,直至涓流汇海,抑或绚烂燃烧,哪怕灰烬以埋。

文学家徐訏在《夜》的一文中表达过他的生死观:“看人世是悲剧还是喜剧似乎都不必,人在生时尽管生活,死时释然就死。我想是一个最好的态度。对于生不会贪求与狂妄,对于死也不害怕与胆怯,于是在生时不会虑死,在死时也不会恋生。”

费福尔特生前曾把自己称作是“疯狂的女人”,在谈论自己的梦想时总是抑制不住兴奋与喜悦之情:“驾驶F-16战斗机”“在拉力赛车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比赛”“策划一个从她14岁被诊断出病症开始的博物馆”......



▲费福尔特曾坐在轮椅上完成蹦极

有大把时光能去支配的人,庸碌行世;没有未来可期的人,却一次次憧憬着未来。

费福尔特想告诉每一个人,我曾来过,我曾无比精彩地活过。

但当灵魂的重量,与生命的长度发生不可逆地冲突时,她宁愿选择前者。有尊严地离开,好过与命运的恶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恕我提前退场:

“我终于还是要走了,这会是我最后的解脱。”

她40岁的生命被永远地定格在2019年10月22日。每个人在哭声中来到这个世界,她不希望离开时在哭泣中收束尾声:

“请记住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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