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果 成都报道
截至目前,2019年珠穆朗玛峰的春季登山活动已经有11名登山者遇难。但这座世界最高海拔的山峰,依然令众多登山爱好者神往。
攀登珠穆朗玛峰,除了必须拥有7500米以上的登顶资格认证、以及更加丰富的技术型雪山攀登能力外,逐年增长的攀登费用亦是众多登山者需要解决的一大难题。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位于尼泊尔境内的珠峰南坡攀登费用,已经从2016年的4万美元/人,上涨至2019年的4.59万美元/人,约合人民币31.78万/人。而在位于中国境内的珠峰北坡,一家西藏专业登山公司对记者的报价接近46万元/人。
但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选择从珠峰的哪一侧攀登,上述的报价仅仅是“团队费用”,而另将有数万元的费用需要攀登者自行支付。
“走在珠峰的每一步,都是钱”,一位在2016年攀登珠峰的中国登山者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珠峰登山费同比增21%
不同国家的登山公司,费用都不一样。
记者采访了解到,最便宜的公司为尼泊尔当地登山公司,部分小型登山公司的团队费用在3-4万美元/人。但近几年出现的一个现象是,一些登山公司以低价吸引登山者,而使用的登山关键设备,如氧气瓶等都是从当地旧货市场淘来的次品,对于登山者的安全保障造成了很大的隐患。
而中国公司和其他国家的登山公司,其团队费用则在中位数,从4万-6万美元/人不等;欧洲公司的费用最昂贵,其团费报价在6-8万美元,而如果客户有特殊的要求以及指定的高山协作,则价格会更高,“他们使用的是最有攀登经验的欧美向导,此外后勤保障方面亦颇有特色,有一种说法是喝着香槟和咖啡登珠峰”,一位山友如此形容。
“即使是在高山协作(夏尔巴)报价体系中,其不同经验的协作亦有不同的价格,2018年一名有着丰富经验的夏尔巴向导,其费用就高达2.5万美元”,啸云探险董事长、江西省登山队队长韩啸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韩啸认为,近几年攀登珠峰价格上涨,主要是对珠峰环保要求的上涨、人工费用以及协作的价格上涨。
“协作方面,主要是2014年珠峰南坡冰崩导致了16名夏尔巴向导罹难,此后他们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通过提高服务费用的方式,购买更好的装备,以保障自身安全。”他说。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位于中国境内的珠峰北坡攀登价格,从去年的38万飙升到今年的46万,价格过高的上涨,导致部分中国登山者转移至尼泊尔境内,这也间接推动了今年珠峰南坡攀登价格的上涨。
除了固定的团费,攀登珠峰还包括自理费用。
在攀登前期,主要是个人的装备费用,以及国内往返尼泊尔的交通食宿费,个人保险通常不包含在其中,“前后约两个月的时间,个人的保险费用约在3000-6000元人民币”,韩啸表示。
在大本营如果想上网,费用为人民币300元一个G的流量,且网速往往不能得到保证。
在攀登过程中没有网络服务,跟外界联系主要通过卫星电话。由于部分地段与中国接近,因此在珠峰南坡的攀登过程中,也可以使用国内的服务商,海事卫星费用为1.8元/分钟。而如果选择国际服务商,如铱星的费用在一分钟7-8元人民币。
此外一项必要的个人花费是,给夏尔巴的小费(登顶奖金),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不管登顶与否,通常都需要给夏尔巴1500美元左右的小费。
第四方面,则是给留守大本营的后勤团队的小费。在大本营,有服务生、厨师、背夫,攀登者需要支付300美元的小费。
“很多攀登珠峰的人告诉我,能活着回来,是给再多钱都愿意的,因为当你真正在珠峰身处险境的时候,你可能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一罐氧气”,一位山友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全链条70万保底
而在攀登珠峰前,登山者通常有5000-6000-7000-8000米的完整进阶路线。5000米级别的选择山峰众多,其费用在2000-5000元人民币;6000米级别的山峰中,如果选择玉珠峰,则报价在1万元人民币;7000米级别的则有慕士塔格峰,其费用约4万人民币;而8000米级别的山峰,其包括希夏邦马、洛子峰等,其价格飙升至15-20万人民币。
这意味着,在攀登珠峰前,登山者完成一系列“进阶”所产生的费用总计将接近30万元人民币,而再加上攀登珠峰的费用,一名登山者至少将花费70万人民币左右。
由于价格的快速上涨,部分攀登者会以接受赞助的方式分担部分费用。攀登者安华在2016年登顶珠峰,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即使是在有部分赞助费用的同时,他自身的花费也达到了5万元。
“而当你用了好几年,花费了几十万,终于站在珠峰上时,你会发现,向上走的每一步都是钱铺出来的。在珠峰南侧大本营的每一项活动,都有明码实价的费用”,在2014年攀登珠峰的另一位山友大鹏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如在攀登者到达前,有着“冰川医生”之称的修路工,会进行各个营地固定横梯和路绳修路的工作,因此在团费中,一个“明码实价”的支付费用是600美元/人的“冰川医生”修路费用。
而从3号营地至登顶的路段,则每年由几家大型的攀登公司轮流开路,其他公司或个人攀登者则需要为此缴纳500美元/人的开路费。此外,要获得登山过程中的气象服务,亦需要收费。
有部分登山公司给出了详细的额外费用清单。其中,在保证攀登者和夏尔巴1:1的情况下,如果攀登者需要更多的夏尔巴协作,则每增加一名夏尔巴的费用是8000美元/人。而每增加一瓶氧气,则费用为550美元(仅为大本营价格),额外增加的氧气面具的租金为350美元/套。
海拔8000米“大拥堵”
对于尼泊尔政府而言,最直接的收益来自登山许可证的收入。气象条件最好的春季攀登季,每位攀登者的费用为1.1万美元,而在夏季或秋冬季,则价格下降一半多。若按照2019年春季的381人计算,尼泊尔政府在此方面的收益为419.1万美元。
氧气是攀登珠峰过程中,生命的最关键保障。
尽管在高昂的团费中已经包含了4-6瓶氧气的费用,但如果登山者有特殊情况需要吸氧,则有另外一套报价体系。如在大本营的一瓶4-5升的氧气为500美元,在8000米以上的高度,则价格增长到1000美元一瓶。
“但在这样的高度,很可能再有钱,也买不到氧气”,韩啸说,“这主要取决于备用氧气的数量”。
在直升机救援方面,7790米的C2营地的救援费用是7000美元一架飞机,如果多人使用则费用平摊。
如果到了8300米的C3突进营地,则费用更高,但很多情况下由于C3营地气候恶劣,直升机很难到达此高度展开营救。
值得一提的是,在最初报名前,攀登者需要递交系列的清单,其中,“留言或遗嘱”为“必须提交”的项目。
对于今年的遇难人数,韩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今年381人注册,仅比2018年多了10多人,但是遇难人数从去年的5人增长到11人,这么多的遇难人数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
韩啸认为,登山人数多是此次因“堵车”造成多名登山者遇难的因素之一。
他回忆说,去年攀登珠峰时,自己在登顶路上遭遇了三次“堵车”,总共停留时间超过5小时。“堵车会造成体能下降,以及氧气的不必要消耗,以及信心的下降,这都有可能造成各种意外。”
此外,韩啸认为登山者缺乏相应的攀登能力是关键因素之一。“尼泊尔对于攀登者资格的审核不严。虽然尼泊尔有规定攀登8000米以上的高山,需要有7500米的登顶证书,但尼泊尔往往在收取审核费用后,并没有严格执行,因此很多不具备高海拔攀登经验和体能要求的登山者亦充斥其中。”
再有就是登山公司的组织水平。“今年珠峰登顶的第一个窗口期是在5月16-18日,当时我们合作的尼泊尔登山公司,其创始人有多次成功登顶的经验,因此敢于让我们的队伍第一批向珠峰进发”,韩啸说,“而大量的队伍在冲顶时间放在了第二个窗口期,即20-22日前后,认为该窗口期的好天气更长,更适宜于冲顶,导致了大量的队伍在这个时间段集中出发,也最终导致了珠峰冲顶阶段的‘堵车’情况发生。”
珠峰"堵车"亲历者:看着他快死了 我却没办法救他
在8000米的“死亡地带”,无氧攀登者穆萨被“堵”了2个半小时。
路很窄,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冰坡。在100多人的队伍里,他进退两难。大风、缺氧、吸入零下40度的冷空气,他浑身颤抖,只能通过跺脚、攥拳、拍手等动作维持体温。“再堵一会,我肯定性命不保”。危机时刻,穆萨不得不找缝隙,不断地超过登山者,最终,艰难登顶。
穆萨是“2019十四座珠峰(南坡)登山队”的队长,2017年他历尽千辛万苦第一次登顶珠峰。
今年是他第二次攀登珠峰,但这一次并不轻松。
据尼泊尔政府部门的统计,由于等候时间过长,消耗体力过多,加之高寒和缺氧,2019年已有14人死亡,另有3人失踪。其中,仅5月23日一天就有3人丧生。
珠峰出现堵车
川藏队的向导苏拉王平介绍,2019年一共有381位登山者获得攀登许可,加上夏尔巴向导和一些后勤人员,估计攀登珠峰的有一千人以上。因为窗口期较短,登山者在5月22日和23日集中冲顶,造成前所未有的“大堵车”。
以下是亲历者穆萨和苏拉王平自述:
穆萨44岁
民间登山爱好者
“再堵一会,我肯定性命不保”
珠峰的商业攀登一般有两条固定线路:一条是从尼泊尔进入的南坡线路,另一条是从西藏进入的北坡路线。我两次登珠峰都是走南坡,2017年是有氧攀登,今年是无氧、无协助攀登。
4月11日,我从昆明出发到加德满都,4月13日开始徒步进入珠峰南坡大本营,用了7天时间,然后在大本营进行一些列适应训练,一直到5月18日才开始正式冲顶。
今年登珠峰的人比往年多一些,在尼泊尔注册登记的有381人,加上夏尔巴向导和一些后勤人员,大本营的人数有一千人以上。我们队有11人,有两位女士因为身体不适应,提前下撤到加德满都,只有9人冲顶。
珠峰出现堵车,在最后的希拉里台阶
5月21日傍晚,从4号营地出发冲顶前,我看到时速40公里的强风让很多人站立不稳,我用对讲机呼叫领队,讲了最后的遗言:如果我不行了,下不来的话,麻烦他跟我老婆解释一下。因为无氧状态下身体容易累,而且会很冷,所以风险就更高。
我在5月22日早上4点10分左右到达南峰顶,准备经过希拉里台阶。希拉里台阶是登顶最后的一段路,海拔8790米,一侧是冰坡,一侧是悬崖,路宽40公分左右,只能一人通过。如果不拥堵,我再用20分钟就能登顶,但是那天,前面大概排了100多人,我走了2个半小时才登顶。
排队刚开始还好,因为我不使用氧气,就不用担心耗费氧气。别的人都很着急,不停地看氧气,把氧气的刻度调小,簇拥着往前挪动。但是时间一长,我的麻烦出现了。海拔高,风大,没有氧气,我需要直接吸入零下40度左右的空气,冷的全身颤抖。
为了不让自己失温,我不能站着不动。我不停地动脚趾、动手指、跺脚、攥拳、拍手,甩手……我当时想如果再堵一会,我肯定会失温,性命不保。后来,看到缝隙,我就往前面钻,看到有人走不动,我就超过去,最终才慢慢爬了上去。
穆萨登顶珠峰。
到顶的时候,有位朋友给我录了视频,还问了问题,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甚至出现了幻觉,根本听不到。我在顶上休息了一会,才好一点。我在峰顶待了接近20分钟,看着登顶的人从包里拿出各种旗子合照,他们没有太多力气兴奋,完成一系列动作,也就下山了。
“看着他快死了,我没办法救他”
我下去的时候才知道今年登山伤亡严重。其中,去世的一个印度人曾经经常来我们营地串门,有一次还从我这拷了很多电影,没想到上去了就没下来。我还听说,一个美国人很强,他已经完成了7+2(七大洲最高峰和南北极徒步),亚洲的珠峰是最后一座,但没想到在南峰出现幻觉,自己跳下了山崖。
新闻上说珠峰“堵车”死了很多人,其实不准确。大部分原因是缺氧,高山经验不足造成的滑坠,或者身体的某种疾病在高海拔地区诱发。登珠峰每年都有死亡。2017年,我在攀登的路上遇到三个遇难者。其中一个登山者,我看着他快死了,他已经出现了幻觉,丢掉帽子、手套和氧气瓶,衣服敞开着,坐在地上。我没有办法救他,只能从他身边走过。
攀登珠峰
下山时,我发现他已经死了。太残酷了,今年登山的时候我还特意去找了一下他的遗体,发现没有了,可能是他的家属出钱,遗体被运下去了。
登山圈中,在8000米以上有一条潜规则: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先得自己保命,一般不会救别人。因为你给氧气给他,你自己会死掉,你给他食物,也只是让他多受几个小时的罪,结果一样。
他们的遗体经常就在路上,成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路标”,你必须跨过他们继续前进,否则只能往回走。2018年我登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当时一个女登山者的遗体就坐在路线上,她已经死了很多年,衣服、装备、冰爪都还是最初的样子。要往前走,必须从她的头上跨过,我们同行的女队员都吓哭了,最后好不容易才通过。
登山以来,我有一个习惯。在营地里,我一般不会和别的登山者聊太多,因为我怕聊太多,没准哪天不在了,成为自己的一块心病。
穆萨在珠峰顶
有人经常问我,为什么冒险登珠峰,而且进行无氧攀登。其实攀登珠峰是每一个攀登者心中的梦,2017年我圆了自己的梦。但我也发现自己有能力做的更好,所以才开始做了攀登队长,开始无氧攀登。为了能够帮助别人完成梦想,也希望能够为中国登山做一点儿贡献,留一点东西。
苏拉王平40岁 专业登山向导
“窗口期很短,大家没有退路”
4月8日,我们队一行15人从成都出发,包括8名队员和7名川藏队向导。到达加德满都又给每个队员安排了一位夏尔巴,基本所有去登珠峰的人都会找当地的夏尔巴人当向导,他们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长年从事这个工作。
我们4月10日徒步进入南坡大本营,在大本营进行了两次拉练。拉练结束后,我们就开始等天气,等窗口期,整整等了11天。今年天气非常特殊,孟加拉湾形成一个气旋,这个气旋路过喜马拉雅山脉时,打乱了这里的气候。我们每天看天气预报,每天都是坏天气,非常难熬。因为在大本营等了太长时间,有的队甚至撤回了加德满都。
苏拉王平登顶珠峰
5月12日,第一个小窗口期来了,一共持续了5天。但时间太短了,夏尔巴们得抓紧这段时间,先往4号营地运送物资,把氧气、食物、帐篷等背上去,还得把剩下没修的路修好。如果等夏尔巴做好所有事情,回大本营接队员,第一个窗口期肯定过了。
当时大家都不知道第二个窗口期什么时候到来。因为我们队情况特殊,除了8个夏尔巴向导,还有7个经验丰富的向导,所以我们决定,抢第一个窗口期,冒险出发。我们向导先带队员往上走,去和夏尔巴向导汇合。我们甚至做了准备,如果最后一段路没有修通,我们就自己去修路。
到四号营地碰到修路回来的夏尔巴,他们称路已经修通了,我们心里就有底了。5月15日,我们全部队员顺利登顶,成为2019年第一支登顶的商业队,也就成功的避免了“大堵车”。
等我们回到大本营,很多队伍才开始出发。我一看天气预报,发现麻烦了,第二个窗口期也很短,大家都集中在22号、23号登顶肯定会拥堵。但是没办法,如果错过这两天就只能等第二年,大家没有退路。
“我出双倍的钱,能不能保证登上去”
我们川藏队今年第一次组织攀登珠峰,以前主要组织5000米、6000米、7000米的高海拔登山运动。中国民间登山的发展差不多20年,我们成立于2003年,基本见证了中国民间登山的发展。
苏拉王平和团队
这几年,我明显的感觉到每年客户都在增长,户外运动的市场也越来越大。今年在南坡登珠峰的中国人有68人,加上北坡的12人,一共达到80人。想想10年前,每年最多10多人登上珠峰,那时基本都从北坡攀登,很少有人出国到南坡登山。
这些年,我们接待了成千上万的登山者,他们年龄主要在40岁到50岁之间,来自各行各业,共同的特点是都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他们有的是企业老板,有的是公司高管。如果一年没有100万收入,基本很难维持登山运动,因为能够达到登珠峰的水平,必须有三五年的成长计划,至少得登5、6座雪山,而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钱。
以前经常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想过来登山,你们能不能保证让我登上去,我可以多请几个向导,并出双倍的钱。”网上有一种说法,只要出钱,夏尔巴人就能给你抬上珠峰,其实如果没有登山的能力,我们也不敢接这样的客户。
今年“大堵车”有一种说法是登山者的专业水平不够,我觉得这也是登山人群膨胀的必然后果。这些年登山我发现一个细节,夏尔巴人似乎更喜欢和来自欧美的登山者合作,他们觉得对方专业能力更好,而我们的队员简单的技术动作也不熟练,头盔要帮着戴,冰爪要帮着戴,有些地方别人一分钟就能过去,但我们的队员要十分钟。
珠峰
在路上,我亲眼看到,有的夏尔巴人到危险的地方就自己先跑了,到前面安全的地方再等客户。我回头一想也对,他等你10分钟就增加10分钟的危险。
我发现这些登山者,有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目标,但也有部分是想用登珠峰的经历去做文章,给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带来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