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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3日,星期天。
阳光明媚的午后,25岁的阿默德-阿贝里像往常一样,在离家两英里的萨提拉海岸跑步。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社区,道路两旁栽着高大的橡树和松树,车道上停放着新款汽车和船只。萨提拉大道220号一幢正在施工的房子吸引了阿贝里的注意,他在草坪处停了下来,前院有一个移动厕所,车库的门敞开着。
阿贝里闲逛了一会后走进屋里,监控显示,室内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种装修材料,阿贝里没有碰任何东西,只是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房子后身的那条河上。也许他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家庭能负担得起这样的房子?完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好奇心最终害死了阿贝里,发现有陌生人闯进房子后,隔壁的邻居拨打了911,与调度员沟通时,他强调,这个穿着白色T恤的黑人好像经常被监控摄像头拍到。
阿贝里重新上路,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被追踪的猎物。在路上,阿贝里遇到了刚刚回家的格里高利-麦克迈克尔和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父子。作为一个退休警察,老麦克迈克尔觉得正在跑步的阿贝里很可疑,他马上叫住儿子,带上武器——一只雷明顿870猎枪和一只点357马格南手枪——跳上一辆白色的福特皮卡,追了上去。
麦克迈克尔父子沿着布福德路追踪,这同样是一条被橡树和松树遮蔽的狭窄公路。在自己的前院看到这一幕后,威廉-布莱恩也加入了追击者的行列。面对麦克迈克尔父子和布莱恩的围追堵截,阿贝里被迫逃到了霍姆斯路。
在追赶过程中,老麦克迈克尔拨打了911电话,一边向调度员介绍情况,一边向阿贝里大喊大叫:“马上停下,该死,停下!”
后来公布的一段视频显示,两辆皮卡最终逼停了阿贝里。麦克迈克尔父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阿贝里试图摆脱他们。小麦克迈克尔率先开枪,随后和阿贝里扭打了起来。混战中,他又近距离开了两枪。第三声枪响过后,阿贝里趔趄着向前走了几步,脸朝下摔倒在地。麦克迈克尔父子仍然紧握着枪,丝毫没有查看阿贝里伤情的意思,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伤口中不断涌出来。
警方的尸检报告显示,阿贝里中了三枪,其中胸部两枪,手腕被擦伤,而他的体内没有任何毒品和酒精的成分。讽刺的是,阿贝里失去生命的这一天,距离特雷沃恩-马丁被杀八周年纪念日,只有三天,而麦克迈克尔父子却迟迟没有被逮捕。
也许在警方看来,这只是一个有前科的黑人青年,在重新走上犯罪道路时被热心市民误杀的故事。五年前,阿贝里曾被指控在观看一场高中篮球比赛时携带手枪,后来他因在商店行窃被判五年缓刑。
然而根据监控录像显示,阿贝里不是唯一进入那所房子的不速之客,还曾有一对白人夫妇和两个白人男孩偷偷造访,最可疑的是一个黑人少年,一共来了四次,但是体貌特征和阿贝里并不吻合。而经过房主确认,没有丢失任何东西。阿贝里的家人表示,即使那天他犯了罪,也没有理由遭到持枪邻居的追捕。
与此同时,警方对麦克迈克尔父子明显的种族主义倾向视而不见。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在接受调查时,明目张胆地称阿贝里为“该死的黑鬼”。一个高中同学这么评价他:“作为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的一个同学,我不会一言不发。他一直是一个热爱枪支的红脖子种族主主义者,我们都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记得很多人都是公开的种族主义者,还经常开玩笑说,‘至少他们不是特拉维斯’。”
直到那段视频在网上爆红,在乔治亚州引发了大规模抗议,执法部门才正式逮捕了麦克迈克尔父子。接受CBS的采访时,阿贝里的妈妈旺达-琼斯说:“那个视频一直都存在,只是你们没有看过,你们希望这段视频能证明什么?证明我儿子没有犯罪,他每天都出去慢跑,结果像动物一样被人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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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里被枪杀的惨剧引发了美国跑步界的反思:在美国,白人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这项运动,而黑人跑步者却遭受广泛的怀疑和暴力对待?为什么媒体急着报道白人跑步者的死亡,轮到黑人,几个月都无人问津?
1962年,传奇田径教练比尔-鲍曼访问新西兰,结识了亚瑟-利迪亚德,对他创办的越野项目很感兴趣。回到美国后,鲍曼在尤金创办了一个类似的项目,1967年出版了《慢跑》一书。这本书后来成了畅销书,慢跑逐渐在美国流行起来。
然而,就在这本书风靡美国时,黑人领袖马尔科姆-艾克斯、马丁路德金相继被暗杀,数以百万计的黑人生活在种族隔离政策之下。60年代末,经历那场大迁徙的黑人被迫进入更萧条的西部和北部城市。对黑人来说,在这些治安得不到保证的地区,跑步是一项即奢侈又危险的活动。过去50多年里,美国参与跑步的人群结构变得更加多样化,但是总体来说,慢跑仍然是属于白人的一种消遣方式。
对黑人来说,参与慢跑这项看似平常的运动就是在冒险。作为“哈莱姆慢跑”的创始人,艾莉森-德西尔说:“纵观历史,黑人从来没有获得过行动自由。直到今天,黑人每次外出,都像去参加一场革命。”
德西尔指出,黑人在跑步时经常被白人指指点点,说他们违背了社会规范,她认为这是种族歧视的缩影。在生活中,黑人经常无缘无故,受到警察的拦截、盘查,被施加不平等的防疫规定,还有无条件接受所谓的破窗法则和零容忍政策等等。
除了种族歧视的因素之外,还有整个美国社会对黑人的刻板印象,认为黑人情绪不稳定,更有攻击性,更容易犯罪。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导致黑人经常受到威胁、骚扰,甚至暴力,即使他们只是像阿贝里一样,在街上慢跑。
几乎所有黑人跑步者都有过类似的遭遇,全美黑人跑步者协会创始人詹姆斯-拉威尔被扔过啤酒罐,还有人当面骂他是黑鬼;全美黑人马拉松运动员协会创始人安东尼-里德,有一次在出差的密歇根州兰辛市跑步,一辆车经过时突然减速,车里的人作出瞄准射击的手势。
“白人跑步者可以不用考虑来自警察的种族歧视和骚扰,但是黑人跑步者在离开自己的社区,进入所谓白人的领地时,经常要考虑到这一点。”社会学家伊利亚-安德森说,“从历史上看,一个白人为主的空间,通常对路过的陌生人产生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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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里在不伦瑞克的家距离案发地点只有两英里,然而这两个地方有天壤之别,当地的中位数收入达到5.1万美元,而不伦瑞克只有2.6万美元,贫困率高达38%。从不伦瑞克进入萨提拉海岸,17号公路是必经之路,也是多年来黑人和白人默认的分界线。
阿贝里的案件之所以让人感到难堪,是因为黑人跑步者已经竭尽全力向公众表明,他们不是威胁。为了避免冲突,许多黑人跑步者会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或者套上大学母校的T恤,在光线充足的地方跑步,向邻居挥手致意。如果遇到女性,尤其是白人女性,他们会主动避让,在跑步的过程中保持微笑。
更多的黑人选择放弃跑步,调查显示,同样是中产阶级黑人,在白人为主的社区居住时,锻炼的频率明显比黑人占多数或种族混住的社区低得多,因为他们害怕,总有一天会像阿默德-阿贝里一样遭遇不测。
《纽约时报》刊登了很多黑人跑步者的留言,一个来自阿拉巴马州的黑人这样写道:“我住在一个封闭的社区,这里曾是民权运动的诞生地,也是南部联盟的摇篮,然而我在跑步的时候没有一天不考虑安全问题。大多数时候,我会穿着军队的健身服或者鲜艳的衣服,戴着反光腰带跑步。我总是带着手机,以防万一。至少手机能录下视频,我的家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总是想起特雷沃恩-马丁在自己的小区被人跟踪并枪杀时的情景。一旦下雨——就像特雷沃恩被杀的那晚一样——因为他的遭遇,我会缩短跑步的时间。我想,他们不会相信,我只是想在雨中奔跑。”
“这里有很多挂着邦联旗帜的卡车,就像那辆跟着我们亲爱的兄弟阿默德-阿贝里,并且杀了他的卡车一样。不幸的是,黑人跑步的时候总会产生不必要的焦虑,而这次毫无意义的谋杀更是加剧了这种焦虑。我们只是想平安回家,和家人团聚。”
2020年6月24日,麦克迈克尔父子和威廉-布莱恩三人被判谋杀罪名成立。罪犯落入法网,然而阿贝里的生命已无法挽回,而其他黑人仍然在提心吊胆地跑步。
今年64岁的安东尼-里德在世界各地参加了131次马拉松,因为害怕被攻击,他开始学习空手道。“我们希望可以回到跑步本身,而不是去担心,这是我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