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经济危机和卢布贬值的影响,俄罗斯人的消费能力降低,对俄民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而随着在线购物的兴起,倒爷式的原始生意也逐渐落伍,雅宝路不再辉煌。
倒爷的传奇故事已成为过去,转型将成为在俄华商接下来的选择。
先坐9个多小时的飞机从莫斯科飞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再坐约3个小时大巴抵达中俄边境的绥芬河——随着俄罗斯疫情恶化,在俄华人纷纷取道远东回国。
3月27日至4月21日24时,经绥芬河口岸入境2497人,截至4月21日24时,黑龙江卫健委累计报告境外输入确诊病例384例。绥芬河这个边境小城成了防疫前线。目前,绥芬河入境口岸已关闭,绥芬河市进入封闭式管理。
为何有这么多华人经绥芬河归国?
中俄接壤,4300公里边境线上,共开放了22个口岸城市,绥芬河是其中之一。俄罗斯境内大概有16万中国人,中资企业工作人员约1万人,个体华商约5-6万人,留学生2.7万人。个体华商构成了在俄华人的主体。
疫情期间归国的大多是在俄个体华商,他们有的做仿真花生意,有的做渔具生意,有的做服装生意……莫斯科的几大市场是他们的栖息之所。
在“中国是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俄罗斯是中国第十大贸易伙伴。“2019年,中俄贸易额扩大3.4%,达1107亿美元”的国家数据之下,是中俄民间贸易的多繁。在最鼎盛时期,莫斯科300个市场中,除食品市场外,每个市场一半以上的商品都来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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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绥芬河街上有一奇景:当地人开着拖拉机当出租车使。[2]造成这一奇景的原因是:绥芬河将正式开放的消息传出,嗅到商机的人们涌入绥芬河,做起了边贸生意。连一条柏油路都没有的小镇,尚未做好硬件准备,便匆匆上阵。
在同一时间段开放的还有黑河、满洲里等边境口岸,当时的满洲里,原本仅三四万人口,涌进了20多万外地人。他们拿着旅游签证,就能往返俄罗斯做一趟生意。个体华商在此时开始活跃。
地理距离的接近,使得两国边境小城之间交往笃密。
绥芬河每日都有开往俄罗斯的大巴,如今往返于中俄的客运班车每天30班,货车每天140辆。如果问绥芬河的居民怎么购买俄罗斯产品,他们的答案是:坐客车直接去俄罗斯拎回来。2018年,绥芬河进出境旅客量过百万。
黑河与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市仅一江之隔,直线距离仅750米,被称为“中俄双子城”。来黑河做生意的俄罗斯人说,这两座城手机信号完全覆盖,连国际漫游都不用办。
满洲里则允许俄罗斯自驾车辆进出,俄罗斯牌照的小车和旅游大巴随处可见。2008年,平均每天出入黑河口岸的俄罗斯游客达3000多人次,最多时达6500多人次。
俄罗斯商人常过境来“入货”,然后回国倒卖,他们被称为“骆驼队”或“俄罗斯倒爷”。还有一部分俄罗斯人则干脆到中国来开店做生意。
俄罗斯人还钟爱过境游。2014年卢布贬值之前,居于远东地区的俄罗斯人习惯于过境来购物、娱乐,俄罗斯牌照的小汽车和旅游大巴随处可见。对他们而言,这比去本国其他城市更方便。绥芬河、黑河、满洲里都是他们的选择。
在这三座小镇,俄文标牌出现在街头巷尾,也出现在宾馆、餐馆、购物中心里。为了与俄国人做生意,有些老板为自己取了俄语绰号。他们还会特别照顾俄罗斯人的需求,譬如售卖超大号的鞋、女士内衣等。
有意思的是,俄罗斯人很喜欢过境来办生日派对。有“北方深圳”之称的满洲里往往是第一选择,不仅物价合宜,满洲里的俄式风格建筑与亮化工程令他们有种到了大城市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开完派对还可以购物。2013年,到满洲里的俄籍游客超50万人次。
对俄旅游业一度成为上述边境三口岸的支柱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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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俄民间贸易,必定绕不过的角色是“中国倒爷”。
“中国第一民营企业家”牟其中的故事与赴俄留学生传播的“去俄罗斯做生意一星期能挣一辆奔驰”的财富观念,激发着人们纷纷远行去淘金,而国内正赶上“下海潮”。
1995年香港拍了一部电影——《中俄列车大劫案》,讲的是从北京开往莫斯科的火车上,因执法真空而发生的劫案。其中有些细节符合当时的事实。
北京经满洲里至莫斯科的这趟国际列车每周对开一次,运行六天六夜,是当时倒爷们的主要交通工具。这也决定了,当时以北京倒爷帮为主。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上车,包括皮夹克、羽绒服、旅游鞋、化妆品和以大大泡泡糖为代表的儿童食品。因限重38公斤,他们就把羽绒服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或找人捎带。[3]
进入俄罗斯境内后,每停一站,站台上就会挤满了来换货的俄罗斯人。电影中有一个情节:某位倒爷把身上穿的一身运动服都换给了俄罗斯人。这是真有其事。苏联解体后,政府采取“休克疗法”,俄轻工业产品紧缺,两国产品的互补性,导致了这种奇幻贸易现象的产生。生意最好的时候,曾有倒爷买断一列车厢,17个包厢都塞满货物,只留一个铺位睡觉。[3]
倒爷是最早蹚出中俄民间贸易路线的人,在他们的催化下,两国民间贸易进入黄金期。
国际列车不仅将倒爷带往俄罗斯,也将俄罗斯人带往北京。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在当时有名的北京“浙江村”内,开始出现俄罗斯人的身影。他们来是为了收购皮夹克。当时每天来“浙江村”的“老俄”估计有50到100人,大包扛在肩上,手里提着啤酒,用计算器代替语言。俄罗斯人对货的要求是:号大,保暖,便宜。[4]
这部分订单掀起了“浙江村”的外贸高潮,加工户们一连三四天不睡觉地赶单。[4]温州人由此介入对俄贸易。
北京雅宝路也成为俄商的聚集点。雅宝路最红火时,每年资金流水额达300亿元人民币,销量最好的商品是假发、皮大衣、毛巾和床上用品。一位在雅宝路拉了20年三轮车的师傅说,有一回他见一个俄罗斯女人,在路边摊订购了10万双拖鞋。[5]
中俄民间贸易多以此种形式交织进行。后来,一些倒爷开始直接进入俄罗斯做生意,租个货箱,在莫斯科的大市场里定下来。积累够资本的,便开始成立贸易公司、物流公司,这些公司多设在满洲里、绥芬河、黑河等边境小镇。
这便是在俄个体华商主体的由来。他们有的来自东北,有的来自北京,有的来自福建或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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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由绥芬河入境的在俄个体华商,多来自莫斯科萨达沃和柳布利诺两大市场。他们多从事小商品批发生意,萨达沃有200多个摊位,华商上千人,柳布利诺市场则有华商约1万人。
大市场是在俄个体华商生存的载体。
集市贸易是苏联留下的传统,苏联解体后,依旧保留了这种模式,被称为大市场。经济转型期俄罗斯对轻工业产品的极大需求,吸引了周边众多国家的商人前往淘金,华商是其中较大的一个群体。而早期的俄罗斯大市场,管理混乱,不问国籍、货物来路,只要交钱就可以摆摊经营,也为这些商人开了绿灯。大市场最红火的时候,贸易额甚至超过正规商场。
2009年,俄罗斯开始整顿大市场,关停了华商在莫斯科最大的集装箱市场“一只蚂蚁”,曾引起华商骚动。这一市场最多曾容纳过近6万华人。他们不仅摆摊做生意,还包揽了修鞋、理发、租车、汇款、运货等一条龙服务。此次个体华商取道远东回国,其中一个原因是:大市场已于三月底关闭,他们不知何去何从。
与早期倒爷的轰轰烈烈相比,这部分华商的生活是枯燥、艰苦的,早4点到下午4点,每天12个小时都在市场中看摊。渔具、仿真花、运动鞋、羽绒服……这些单价低廉的中国小商品由他们之手进入俄罗斯人的生活。他们自己却因语言不通、文化隔阂等原因未能融入俄罗斯主流社会,仅于华人圈子内活动,消息闭塞不通。这也是俄罗斯疫情恶化后,华商急于回国的原因。
还有一部分华商并不依存于大市场,他们是私营业主,在俄罗斯种地。
前几年曾兴起“中国人买下俄罗斯”的论调,便是因为这群华商。俄罗斯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黑土带,可惜没人种。于是俄政府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就开始向中国人出租土地,2012年时,极力推广这个项目,友情价每亩每年租金仅2元,租期49年,后来涨到5元。
于是许多华商纷然而至,一租就是几十万亩。他们把温室大棚技术带到俄罗斯,在那里种大豆,80%销往俄罗斯,20%返销国内,弥补国内的大豆缺口;种蔬菜,1.5元/斤的平菇,在俄罗斯能卖20块。每个农场最少雇佣三四十名中国员工,增加了就业。
除了依托于大市场的个体华商,这部分在俄华商也不容忽视。他们有着资本基础,开始涉足农场经营、食品加工、服装工厂、建筑业等行业,雇佣了大量华人。
受经济危机和卢布贬值的影响,俄罗斯人的消费能力降低,对俄民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而随着在线购物的兴起,倒爷式的原始生意也逐渐落伍,雅宝路不再辉煌。
倒爷的传奇故事已成为过去,转型将成为在俄华商接下来的选择。而疫情的延续,将带来中俄民贸史上的一个小低潮。
参考资料:
[1].《旅俄华人研究》,作者:赵俊亚,2007。
[2].《中俄倒爷讲述30年发家史》,作者:苑听雷、孙娟、燕玺、刘岩,《世界新闻报》,2009-01-09。
[3].《华商淘金莫斯科——一个迁移群体的跨国生存行动》,作者: 于涛,2016-3。
[4].《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作者: 项飚,2018-3。
[5].《北京“俄罗斯城”告别辉煌年代国际倒爷转战“线上”》,作者:张馨元、谢戎彬、李亚龙、柳玉鹏,环球时报,2017-07-13。
[6].《莫斯科华商——一个跨国迁移群体的适应行动》,作者:于涛,2013年。
[7].《中国鼓励商人去俄罗斯租地种粮,一公顷土地年租金不到10块》,作者:余瀛波,法制日报,2015-02-27。
[8].《中俄边境城市满洲里的女性边贸人》,作者:娜姆萨拉伊娃,译者:陈红,2018-03-29。
[9].《在俄华商,离开大市场的日子》,作者:丁飞,环球时报,2014-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