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何珊珊
编辑 韩忠强
如果没有前董事长赵志全，位于山东临沂的鲁南制药，可能会永远停留在仓库原料仅能维持3天，人心涣散，濒临倒闭的状态。
从1987年10月进厂担任厂长，到2014年11月因患癌于办公桌前倒下，27年间，赵志全将鲁南制药变为一家连续多年登上山东省纳税百强名单，下属7家子公司的综合制药集团。
鲁南制药可以说是赵志全一生心血，但他去世仅两年后，鲁南制药就陷入了一场董事会分裂带来的“宫斗”。
从2017年3月开始，双方互相罢免，并诉之公堂。2019年9月，鲁南制药又上演了4天召开2场“临时股东大会”的戏码。
一方是三位公司“元老”，另一方是赵志全遗嘱指定继承人、公司实际掌权者张贵民。此外，赵志全的家人也卷入其中。一时间，“宫斗”迷雾重重。
01一生心血却深陷“宫斗”
赵志全从1985年到2005年，在40多平米的房子里，一住二十年。生前休息办公的地方，装修破旧——水泥地斑驳、墙皮脱落、老式电视机用了十多年、皮沙发已经裂纹……
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赵志全带领鲁南制药扭亏为盈，从只能生产葡萄糖注射液等普通药物，到研发生产出包括小儿消积止咳口服液、奥美拉唑肠溶片、鲁南欣康(每年产值20多个亿）等药物。
当年2万贷款起步，濒临倒闭的小工厂，2014年发展成职工1万多人、净资产60亿元、年缴税8亿元的现代化制药集团。
去世后，赵志全被追授为“齐鲁时代楷模”，近万名员工自发前去送行。这位鲁南制药的灵魂人物，生前留下遗嘱，将公司“托孤”给副总经理张贵民。
然而几年后，张贵民接手的鲁南制药，上演了4天召开2场临时股东大会的真假大会疑案。
2019年9月10日上午十点，临沂一家酒店会议室里，并排坐着三位鲁南制药的元老级董事——张则平、李冠忠、王步强。他们背后的墙壁上拉着一张红色横幅，上书：鲁南制药2019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
▵ 三位元老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 知情人士提供
奇怪的是，除了三位元老之外，这个房间里只有律师、公证人、董事会秘书张峰、以及一名小股东。现任董事长张贵民不见踪影。
实际上，3天前，鲁南制药刚以监事会的名义召开过2019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张贵民、张理星作为董事出席会议，三位元老级董事没有参与。
赵志全之女赵龙曾在会前表示苦恼：9月7日监事会召开的股东大会和9月10日董事会召开的股东大会，去开哪一个？
哪一方召开的会议才是合法的2019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
会议召开前，市界和三位元老之一的王步强有过短暂交流，王步强反复强调，张贵民是在非法掌控公司，鲁南制药的经营也处于“无审议、无决议、无监督”的“非法运行”状态。
尽管元老们现在称张贵民是非法掌控股公司，可在五年前，2014年11月，张贵民是秉承赵志全遗嘱，获得董事会几位元老的一致同意，顺理成章地接管鲁南制药。
赵志全去世后第二天，其秘书就拿出了赵志全的遗嘱，一式两份，一份给了他的女儿赵龙，一份给了王步强。由王步强宣读并且履行。
据王步强回忆，“我拿到手的遗嘱是打印的，我多少有些疑惑。”因为多年以来，赵志全从来不喜打印资料。
不仅王步强不解，李冠忠内心也非常不赞同。由于业务往来，三元老中他是唯一和张贵民接触较多的人。他对市界表示，“抛开工作说为人，张贵民为人小气。举个例子，以前同事关系好，常常轮流请客吃饭，每次叫他，他都去，可他从来不主动邀请大家，从不回请。”但基于对赵志全的信任，李冠忠没有把自己看法说出来，他认为，赵总选张贵民一定有他的理由。
张则平补充道：他（赵志全）对我们来说，既是领导，又是兄弟，当时我们大家都非常悲痛。我们没人有心思去思考这份遗嘱的真假。哪怕对于让张贵民接任董事长感到不解，我们出于对赵总的尊重和信任，选择支持遗嘱。
▵ 鲁南制药50周年长幅电子纪念牌 市界摄
在赵志全去世一个月后，王步强愈发对赵志全留下打印版遗嘱感到不解。正当他思索时，赵志全的秘书突然告诉他：“赵总的遗嘱其实还有一份手写的，你们拿到的是我帮他打印的。”打印版遗嘱已经送进了公司档案室，手写版遗嘱王步强无从查阅。
在2017年3月12日的董事会上，三位元老级董事——张则平、李冠忠、王步强，一致通过罢免张贵民董事长之职的决议。
就此，赵志全的一生心血陷入“内斗”之中。
02宫斗起于“一千万”
为何张贵民上位两年后才突遭元老联手罢免？
张则平告诉市界，起初，三位元老并未有不满，而赵志全的妻子龙广霞、女儿赵龙不断找到几位元老，吹“耳旁风”，认为张贵民“烧钱”“不行”。
“烧钱”具体指张贵民大肆做宣传，在高速路、高铁、机场等做了铺天盖地的广告，鲁南制药为宣传舒尔佳更是投入过亿费用。支出时并未向董事会报备，也未经过董事会审核。结果，舒尔佳的销售金额反而从一亿降到三千多万。
此外，张贵民管理鲁南制药的方式则令元老们彻底生疑，决心阻止。
李冠忠对市界表示，2017年春节前后，鲁南制药为一个技术改造项目招标，共有五家公司参与竞标。董事会成员认为，除了竞价招标，还需要专门成立一个招标委员会进行审查以保证招标质量。但最终，这个项目并未经过董事会研究，张贵民直接决定价位最高的公司中标，中标价比报价最低的公司高出一千万。
李冠忠气愤的说：其它几家公司报价只相差一两百万，这都在正常范围，高出一千万支出，总得有个理由吧？除此之外，这家中标公司曾与鲁南制药产生过经济纠纷，赵志全在世时，已断绝合作多年。且张贵民当时已经进入公司，不会不知情。
究竟为什么是这家公司中标？李冠忠找负责项目的人了解情况，可负责人称：他只对张贵民一人负责。疑问未能得到答案。
市界多次通过公司官网电话、邮件、张贵民私人电话、短信、微信尝试联系张贵民无果。
按照《鲁南制药公司章程》，董事会原本应当至少一年召开四次。据张则平介绍，“公司基本不召开董事会，年终就是走过场。” 三元老不仅对张贵民秉承遗嘱接任董事长的真实性有疑虑，对张贵民管理的合法合规性也开始产生质疑。
在三位元老看来，支出过亿广告费、重大项目招标等事宜，皆应召开董事会决议，但张贵民“不仅不按期开会，遇到重大事项，作为董事长依旧不召开董事会”。张贵民升任董事长之后，鲁南制药的公司章程形同虚设，董事会名存实亡。
“竞标价高了一千万”促使元老们决定对张贵民发动罢免。
03双方搏击开始
这家百亿药企的“宫斗”在2017年3月正式拉开帷幕。
鲁南制药董事会共有五名董事。2017年3月2日，除张贵民外，其余四位联名提议，希望张贵民作为董事长召开临时董事会会议，要在会上讨论罢免张贵民董事长职位。
3月7日，张贵民以公司名义免除四名董事的副总经理职务及王步强的总会计师职务，将“造反派”抢先一步踢出公司。
▵ 左 对三元老的免职文件 右 赵龙微博爆料张理星
遭到“突袭”后，四位董事中的张理星先低头放弃。据赵龙爆料称，张理星后来称是受到蒙蔽，才与另外三位董事联名签署罢免书。随后他站到张贵民阵营，返回公司上班。
其余三位元老董事不肯轻易罢休认输。同年3月12日，张则平、王步强、李冠忠在北京召开了临时董事会，作为半数及以上董事，罢免张贵民董事长等所有职务。
随后，双方各自起诉，对簿公堂。
王步强告诉市界：“现在根本进不去公司。”在张贵民做出罢免决定后，王步强曾进去拿身份证，之后再未进入过公司。张则平曾想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东西，可连公司的大门都没能进去，更不要说进入大楼了。李冠忠亦是如此，还得知自己办公室被贴上封条。
▵ 李冠忠办公室被贴上封条 知情人士提供
市界在临沂时，几次邀请三位董事一同前往公司都未成功。最终王步强止步于车前，面有难色，摆了摆手说，我们就不去了，要是去了，反倒不便。
鲁南制药董事会分裂后，张贵民再没召开过董事会。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2019年9月10日的股东大会现场，会议在张则平的主持下，宣布决议通过了当前五位董事不换届，继续履行职责，意味着张贵民、张理星也在其列。
会议进行时，一位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人，自称是小股东要进入会场，遭拒后报警称会议室里有人在搞传销，引来警察，经酒店负责人证明报案虚假后警察才离开。
04家人“插足”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缠斗不休期间，赵志全之女赵龙突然“出手”，欲跻身董事会。
市界浏览赵龙社交账号发现，2019年6月28日，赵龙称拿到股东授权，正式代表超过10%的股权向董事会发出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7月2日，赵龙再发声，指责“张先生”，某总最怕的就是编造的“家人不得在公司就职”被戳穿，最怕被剥去自封的“赵总继承人”的外衣。
此外，赵龙母亲龙广霞8月份提出要求对董事换届等事宜的提案。
市界发现，换届提名中，董事会除了保留张贵民、张理星，三元老则被替换为王义忠、谢宇，最重要的是，还有赵龙。
据张贵民和张理星在8月29日向监事会递交的紧急催请函中显示，公司认为“提请人所提提案违反《公司法》、《公司章程》和《股东大会议事规则》的规定，且有损公司和广大股东的权益，目前也不利于换届状况下”，该提案最终未通过。
5月2日时，赵龙曾@张贵民，质问其为了查微博身份，自己搞了一套电信监控设备，是否违法。据赵龙称，某总斥巨资维护一支近二百人的庞大新媒体队伍，每天浏览公众号文章、评论。
一直以来，赵龙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不断发布对公司、元老们、张贵民、甚至相关媒体报道的看法。有人将赵龙的发言视为对鲁南制药的抹黑，而赵龙反手就将其挂出来，称是这些人流氓、水军。
市界尝试通过赵龙社交媒体账号联系她，她回复称：最近很忙，不便接受访谈。
赵龙究竟会“站队”哪一方？最终，着急回美国的赵龙参加了9月7日的临时股东大会，9月10日由董事会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没有现身。
05千亿目标与新药“断更”
董事会分裂带来的两场“真假股东大会”，归根结底源于三元老对张贵民管理方式上的不满和能力的不信任。
据公开报道，张贵民成为鲁南制药的掌舵人后，鲁南制药发展迅速，增加就业5000多人，缴税增长到14亿元。2019年上半年，鲁南制药实现产值62亿。
2019年8月27日，在鲁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党代会上，张贵民对鲁南制药的未来十年作了这样一个发展规划：“三年翻一番、十年过千亿”，即2028年实现产值超过1000亿元、上缴税金超过100亿元。
鲁南制药蓬勃发展，李冠忠认为背后却是张贵民在吃赵志全留下的老本。
李冠忠估算，目前，鲁南制药按品规数算有200多种药，大产品（产值五千万以上）有二三十种，都是赵总在时研发的。张贵民接任后，没有任何新产品投入生产。
另外，鲁南制药目前占比最大的仿制药品种，迟迟未通过一致性评价，直到2018年年底才通过两种药品。
一致性评价是2015年国家在医药领域开始实施的措施。若药品没有通过一致性评价，在4个直辖市加7个重点城市不准参加招标进入医院。这11个大城市的药品市场规模占比非常可观，是药企扩大市场份额的必经之路。
据李冠忠介绍，“以瑞舒伐他汀钙片为例，原本一年销售5-7个亿，占了全国30%左右的市场份额，但延迟通过的一致性评价导致当时销售渠道受限，销售额大幅下降。”
▵ 夜间的鲁南制药集团大楼 市界摄
市界在夜间前往鲁南制药的集团大楼，发现大楼灯火通明，公司门口设有警卫室，里面坐着两人警惕地扫视四周。集团大楼右边是鲁南贝特制药有限公司。
市界跟随两名员工进入贝特厂区，发现这个1993年建成的厂内，建筑十分老旧，灯光昏暗，与气派的集团大楼形成鲜明对比。
▵ 贝特药厂内的指路牌 市界摄
董事们的纷争看起来没有影响到普通员工的美好生活，普通员工似乎也并不在意。
厂区入口设有餐厅，还有不少人在体育馆里打乒乓球。从福利来看，鲁南制药的员工似乎很满意，员工每年都一个月的带薪暑假。这项传统已经保持十几年了。
一名鲁南制药的员工委婉地向市界表示：（董事会的纷争）我们这种底层小员工是了解不到的。别找我啦，我们有规定的（不能对外发言）。
这与此前其他媒体报道相吻合，多名高层对媒体表示，张贵民不允许员工对外发表对公司情况的看法，否则会面临开除。
虽然公司基层员工感受不到高层角力的惊涛骇浪，但“宫斗”未止之下，鲁南制药这个花了赵志全一生心血的公司，未来能实现千亿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