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不想放弃华为5G,打了个政治正确的擦边球

2019年7月22日,由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与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联合发布的德国蓝皮书《德国发展报告(2019)》在上海发布。发布会后,观察者网就“大变局时代的中德关系”等一系列议题采访了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观察者网:一个月前,德国联邦经济与能源部长彼得·阿尔特迈尔在联邦议员和经济代表团的陪同下对北京和上海进行了访问,这是他短期内第二次来华。期间他和华为总裁任正非有过交谈。就德国的5G建设方面,您认为他们对华为公司的态度走向如何?

郑春荣:在华为问题上,美国给德国施加了很大的压力,甚至美国驻德国大使还写过威胁信。但德国挺住了,没有跟着美国的步调走。一方面,如果排除华为参与德国的5G网络建设工程的话,对德国而言成本会非常高,因为华为迄今已经多方面地参与了德国的网络建设;另一方面,排除华为,会使德国在5G建设上落后很多年。


2019年6月19日,工业和信息化部部长苗圩在京会见德国经济和能源部部长彼得·阿尔特迈尔,就5G、自动网联驾驶合作等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工信部官网)

最后,德国选择了一个政治正确的“擦边球”:他们一直强调,不能针对特定海外公司进行封杀,但他们提出,参与德国5G建设的企业,要达到一定的国家安全标准,让华为给他们一定的承诺,这样德国也算是给了美国人一个交代。

观察者网:前两天在中国商务部官方网站上查了第一季度的“国别进出口报告”。具体到德国来看,主要贸易伙伴出口额,中国排在美国和法国之后排第三,同比下降2.6%;进口方面中国排第二,同比下降2.4%。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进口额排在前十的国家中,美国是唯一一个增长的国家,而且同比增幅达到9.4%。应该如何解读这个现象?

郑春荣:从这份数据上看,或许可以认为,此前美国向欧盟施加的压力产生了一些反应。当初在欧美贸易争端爆发时,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去美国游说,美国虽然和他达成协议,对欧盟暂停加征关税,但曾要求欧盟多买美国的大豆,和液化天然气,虽然其价格更高,也就是说,要让欧盟增强对美国的购买力。

第一季度德国主要贸易伙伴出口额和进口额(@商务部)

德国迫于压力肯定要在贸易方面向美国示好,因为贸易谈判本质上还在进行,最终协议尚未落实到纸面上。德国人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汽车产业被美国人加征关税。现在美国人的关税大棒一直抬起着,还没有落下,因此,德国是有着尽快与美国达成妥协的意愿,以免汽车产业遭殃。但这份协议达成的阻力主要来自法国,因为法国人坚决反对美欧经贸谈判过多涉及农业问题。由此可见,一方面德国人祈盼赶快和美国达成协议,免除汽车惩罚性关税,但另一方面,法国不希望农业问题纳入协议,不惧和美国人硬干,因为法国的汽车产业在美国的利益不是那么大。

观察者网:这些数字仅仅是第一季度的,郑教授可否预判一下,在中美贸易摩擦的大背景下,如果从2019 年全年来看,中国还能否延续从2016年以来的德国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

郑春荣:能否保持这个地位不太好说。根据德方数据,2018年双边贸易额,中国分别领先德国的第二大和第三大贸易伙伴国荷兰与美国100亿和200亿欧元左右。但是从整个上半年我们研究中心的观察来看,和往年相比,中德双方的贸易额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波动。

观察者网:五月底的时候,同济大学主办了“中德同行——校园足球创新发展再启航”的足球发展论坛,当时国务院足球改革发展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常务副主任、中国足协副主席以及很多德国足球界的高管都莅临现场参加了活动。之前中德双方的足球界开展过一些合作,尤其是在2017年年底的时候,国足U20参加了德国地区联赛,不过因为场内一些非体育因素的干扰,双方的合作最终不欢而散。您认为,中德类似这种体育类的合作项目,如何能避免意识形态偏见干扰正常的体育交流?

郑春荣:促进中德两国的人文交流,夯实民意基础,这是符合双方利益的。我们现在建立了中德高级别人文交流对话机制,包含了五个领域,体育是其中之一,而足球又是体育类交流的重中之重,因为德国的足球青训和梯队训练的质量相当高,是我们学习的对象。我们国内很多足球教练和队员都有过去德国,比如科隆体育学院进修的经历。



7月22日下午,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郑春荣教授接受了观察者网的采访



你说的那个事情,在比赛过程中出现了政治性的标语和旗帜,使得这个项目中断了。这个事件说明,德国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以“言论自由”为幌子,把本应增进双方互信的人文交流利用为他们制造事端的工具。对于这类事件,我们要冷静应对。应向德方明确,国际足联也有相应规定,拒绝足球比赛的政治化。可以要求德国采取进一步措施,遵守双方协议和国际规则。但是,总体上,类似事件还是个案。对于加强人文交流的必要性,双方的共识还是很强的,相信未来双方的人文交流,尤其是足球交流在中德校园足球合作等项目的推动下,会进一步增强。

观察者网:最近德国政坛最引人注目的新闻,莫过于原德国国防部长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欧洲议会的无记名投票中当选为新一任欧盟委员会主席。从整个过程来看,她算是一匹“黑马”,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她是马克龙力推的人选。“冯德莱恩现象”背后有没有值得玩味的内幕?

郑春荣:马克龙特别不喜欢根据欧洲议会“领衔候选人”制度来选择欧盟委员会主席,所以他原则上排斥原来各个党团推出的“领衔候选人”,此外,他希望在欧洲议会选举中引入跨党的“泛欧洲名单”,但未能落实。

在没有任何一个“领衔候选人”得到欧盟各国领导人多数支持的情况下,这时候马克龙站出来提名冯德莱恩。他这样做,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考虑:

首先,冯德莱恩从小学法语,法语对她来说是母语,而法语是欧盟第一语言,马克龙觉得这很有亲切感。另外,冯德莱恩毕竟也是德国基民盟的成员,是欧洲人民党党团的一份子,而在6月底的时候,欧洲议会第一大党团人民党的“领衔候选人”韦伯在新一届欧盟委员会主席的竞争中出局了。韦伯被推翻了,必须从人民党党团中再找一位候选人,否则欧洲人民党党团会反对。韦伯是德国人,冯德莱恩也是德国人,这也算是一种候选人的延续,没有很突兀地推倒重来。



当地时间2019年7月23日,法国爱丽舍宫,欧盟委员会当选主席冯德莱恩与法国总统马克龙进行会面。(东方IC)



还有一点,冯德莱恩当过德国国防部长,在任上她和法国合作,共同致力于欧洲共同安全与防务建设,包括推进欧洲防务联盟乃至欧洲军队的建设等等。马克龙一直希望提高欧盟的军事干预能力,在这一点上,冯德莱恩的设想是与马克龙一致的。一旦冯德莱恩当选欧盟委员会主席的话,欧盟在欧洲防务建设方面有望朝着马克龙所希望的方向向前走。

第三点,那就是必须要注意默克尔的态度。在法国等国的施压下,默克尔其实后来已经放弃候选人韦伯了,在此背景下,她想要力挺一个德国人当欧洲央行行长。如果德国联邦银行行长魏德曼出任欧洲央行行长的话,那么德国人搞的那套财政紧缩和强化金融纪律等一系列措施就会延续乃至强化,而这是法国人所厌恶的。所以,法国肯定是拼命要把法国人拉加德安排在欧洲央行行长这个位置上,那么出于利益交换原则,让一个德国人出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就很正常了。

比较有趣的是,冯德莱恩被提名之后,居然得到了广大东欧国家的拥护。这个现象也值得分析。冯德莱恩在德国国防部长任上对俄罗斯表现出很强硬的姿态,这得到了东欧国家的好感;另一点,东欧国家领导人觉得冯德莱恩会是一个很弱的欧盟委员会主席,这个“弱”主要是说她不是“领衔候选人”,而且从未做过国家或政府首脑,所以东欧国家觉得她比如在贯彻欧盟法治原则等方面可能不会那么强势。而且,波兰和匈牙利方面已经放出话来,说没有他们议员的支持,冯德莱恩就无法以微弱多数当选。东欧国家散播这些言论的用意,就是希望冯德莱恩走马上任之后对他们有所回报。

观察者网:观察者网的读者看到最近冯德莱恩的新闻之后,话题很多都聚焦到了她的出身和私生活上。她是德意志老牌贵族的后代,而且她父亲还当过下萨克森州的州长,她在接受采访时说过,七个孩子中有两个是美国公民。读者们质疑她这样一个家庭背景会对其政策制定的独立性产生消极效果,郑教授怎么看这个问题?

郑春荣:中文读者有这个反应很正常。但是在欧洲,各种各样的贵族并不少,不是很稀罕的事。至于她和美国的关系,冯德莱恩的跨大西洋导向也很明显,她曾经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正是她的这种对美情结,使得在她当选欧盟委员会主席之后,美国方面也对于美欧关系的改善抱有某种期待,也认为美欧之间的贸易谈判会有新的进展。另外一点,美国施压北约各国的防务支出达到北约威尔士峰会所达成的占GDP2%的约定,对此,冯德莱恩在国防部长任上表示愿意大幅提高国防支出,因此,在冯德莱恩当选欧盟委员会主席后,美国对欧盟提高防务支出也是有很多期待的。

观察者网:现任德国总理默克尔说她不会提前退休,决心要挺到2021年任期结束。但现在她的基民盟这个党的民调在不断下滑,加上她本身的身体原因,可不可以这样说,从2019年开始,德国要真正进入一个后默克尔时代了?

郑春荣:默克尔党主席已经不做了,她目前的总理任期是到2021年,也就是希望有个善终。默克尔干完这一届任期的最大挑战,是目前和她联合执政的社民党,社民党的民调在不停下降后,目前一直徘徊在低谷。德国9月1日和10月27日将迎来东部三个州的州议会选举,如果选举结果出来,社民党输的太惨,那么,社民党内要求退出执政联盟的声音会越来越大。但现在社民党也不容易退出联合政府,因为一旦社民党退出,将会很大概率出现这样一个事件:重新大选。但现在的社民党恰恰害怕重新大选,因为他们的民调实在是太低了,因此,社民党只能硬着头皮和默克尔的基民盟绑在一起。



当地时间2019年7月17日,德国柏林望景宫,德国总理默克尔(右一)和冯德莱恩(中)出席新防长安妮格雷特·克兰普-卡伦鲍尔(左)的任命仪式。(@视觉中国)



社民党现在打的算盘,就是希望暂时把民调拉拉高,然后找基民盟/基社盟的茬,或者找一个有说服力的台阶,退出联合政府,把无法继续联合执政的锅甩给基民盟/基社盟,这样就可以避免选民在重新大选时惩罚他们。至于他们能在何时找到什么由头,我们拭目以待。

今天史明德大使也在演讲中提到,说今年默克尔还是比较稳的,但是再往后就不好说了,执政大联盟瓦解的可能性一直存在。如果真的出现重新大选的局面,就要看基民盟/基社盟还能否保持第一大党的地位,目前来看,基本还能保持,但是和民调排名第二的绿党已经差距不大了,只有3%-4%的优势。

默克尔退了之后,谁来接她的班?现在的基民盟党主席,即被称为“小默克尔”的克兰普·卡伦鲍尔是一个可能性。她当时在党主席竞选中,在党内的三个候选人中以微弱优势胜出,曾一度被寄予厚望。一开始的时候,克兰普-卡伦鲍尔有意不在默克尔政府中任职,为的就是和默克尔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后来克兰普-卡伦鲍尔口无遮拦,犯了一些错误,在党内也受到了批评,其民调支持率也下去了。

现在国防部长的位置空出来之后,她一开始并不想接任,因为她仍然不想为政府政策背书,不利于以后的竞选。但转念又站出来接了这个职务,也是试图看看能否在这个平台上增加媒体曝光度,显示自己在联邦层面执政的能力,为未来接班默克尔历练一下,对她来说,这有机遇也有风险,风险主要在于,由于德国的历史原因,国防部长始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很少有能把国防部长干好并得到民意认同的。

观察者网: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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