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关于程序员996的话题成为热门话题。关于996,其实早就在互联网上有过几次发酵。最早是在2016年,58同城爆出996工时的新闻。去年12月,大疆无人机一名年仅25岁的程序员因心脏骤停猝死。在一二线城市,对于程序员的高薪和加班时间长早就形成了共识,甚至有玩笑说:嫁人就嫁程序员,挣钱多还死得早。在近期的发酵中,这一事件甚至通过GitHuB让国外也有了很多的了解。
GitHub是微软旗下的代码共享社区。996.ICU则是众多中国IT从业者发起的在线抗议项目。意思是,朝9晚9,一周6天,这种工作模式下,员工离住进ICU(重症监护室)也就不远了。该项目呼吁人们更新非法用工的不良公司名单,并提供证据。目前这份名单上已经有90家中国企业,包括华为、阿里巴巴、蚂蚁金服、京东、苏宁、有赞、拼多多、大疆创新等等。对蚂蚁金服的指责网文说“真的拿员工当蚂蚁使”,有阿里员工晒出公司里搭帐篷加班的照片,加班晚了直接在公司休息。有员工说“最近两周都是916,有时候半夜走在路上担心会不会突然挂掉,中午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截止到目前,马云和刘强东都对996有了相关的发声。马云指出: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你不付出超越别人的努力和时间,怎么能够实现你想要的成功?马云的言论有了很大发酵后,他又在第二天补充道:任何公司都不能强制996,但是应该向奋斗者致敬。
刘强东则在朋友圈更新了“地板闹钟的故事”,回忆了创业的艰辛。最后指出,“京东还远谈不上成功,我们的国家还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我们还有很多贫困人口需要帮助!天上掉不下馅饼,我们只有拼搏奋进才能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京东永远不会强制员工995或者996,但是每一个京东人都必须具备拼搏精神!”
可见员工和老板始终站在不同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但无论马云还是刘强东都表态不会强制996,说明他们已经感到了社会舆论的压力。有程序员在GitHub上表示,已经向中华全国总工会等部门递交了公开信,希望政府谴责996等非法加班风气,同时对执行996的企业展开调查。同时,参与996.ICU的中国码农已经是国际技术社区不能忽视的一股力量,他们可以通过开源项目的方式汇聚众人之力形成合力,可以通过白名单、黑名单向互联网公司施加压力,乃至于推动将996.ICU协议加入开源项目授权协议,从而对996公司进行反制。
总之,这似乎是程序员群体第一次真正成规模的、带有普遍性的,对超时加班、过劳、企业违反劳动合同的大讨论,而且产生了国际影响。中国互联网公司的老板们简单用奋斗二字进行回应,显然是不够的。
程序员长期过着996的日子,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高薪。作为企业,由于人力成本很高,必然希望程序员能产出更高的价值;同时,最近的996争议也反映出互联网行业当前的发展模式已经到了瓶颈期。
程序员高薪和996的一体两面
程序员的高薪与工作的高强度本就是共生的。这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现实。
自从互联网作为一个行业在中国兴起,在早期发展阶段,互联网企业就显现出很高的工作强度,但当时由于存在创业的理想主义和高回报的激励,员工对工作强度的情绪和感知并不明显。而现在,随着互联网行业的发展瓶颈期出现,过去加入创业公司后等待公司上市股权套现的回报模式更难实现,而就工资而言,程序员的回报感也在降低。
为何程序员高薪必然会伴随着996的出现?
首先,程序员为何收入高?我们知道,任何一种职业的薪酬,归根结底都是由供需关系造成的。中国互联网近年来发展非常快,使得高水平程序员供不应求,人力成本水涨船高,而在资本支持下,互联网企业又表现得不差钱。
但目前情况正在变化。随着大量人群涌入程序员行业,供需发生了变化,互联网企业希望通过高薪吸引到高水平的程序员,不会在招聘这个环节开出低价,但如今企业对招入的程序员有更多的话语权,而且希望能从员工身上获得更多的人力价值,如果不能实现,还有大量的后备队伍可供选择。
其次是行业背景,互联网行业多年的迅速发展对应着人口红利和资本信用的扩张,只要把用户数和营收做上去,企业就可以迅速上市,这一模式被广泛接受。在刺激之下,各种新热点不断出现:共享单车、各种O2O、直播、新零售等等。
这些热点的出现,从逻辑上都能行得通,比如说服务的互联网化、线上线下的融合等等,但又在某个地方有着先天不足,使新模式远远不如当初的搜索、社交、游戏等奏效,有的新模式已经难以为继。行业背景的变化,使得程序员可以选择的大厂更少,已有的那些成熟互联网企业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互联网行业的高薪,其实是受互联网的网络效应的影响。互联网收入模式和传统模式不同,会呈现出比传统行业快得多的指数级增长。这使得“快”成为决定性的要素,只要快,就可以使得网络效应更加明显,用户体验更好。这一点比较一下王者荣耀和今日头条的迅猛发展历程就可以理解。而且,很多时候互联网应用系统不需要人为地一个个去发展客户,客户可能随着网络效应自动实现迅速积累,这一点看看阿里或者王者荣耀的吸金能力就可以理解。基于这些,程序员需要更快地进行劳动、工作、自我更新和升级。
可以说,高薪和996就是一个心理契约,只是现在越来越难以维系。
希腊管理学家曾经提出过“心理契约”的概念,过去互联网公司和程序员之间就有996和高薪的心理契约,但这个契约随着市场环境的变动以及企业自身的生命周期的变化,开始松动;此外,即使高薪,一部分程序员也不愿意996了。80后的程序员可能有着更多的家庭压力,而90后的程序员则有着更强的自我意识和更优良的成长环境,这使得90后员工对于996的接受程度降低。
笔者认为996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作用,首先增加个人的工作时间只会让人的工作效率降低,出现磨洋工的现象,个人和组织没有出现良好的心理契约;其次,对于大环境和周期引起的经济下滑,其实增加劳动时间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996背后的真相
在美国,程序员团体可能更具备极客精神。互联网协议的发明者伯纳斯李,将互联网专利进行了免费发布,使之惠及全球网民。中国早期的互联网发展阶段,也有类似的技术人才体现出了这种精神,但是随着技术的扩展和迅速的商业化,这种极客精神迅速地消失了。
中国的程序员团体,最早的一批有极客精神的人出现在上世纪90年代末、70后人群当中。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市场力量成为了最为主导性的力量,时代的情绪发生了改变,伴随着大学生的迅速扩大以及随着而来更加激烈的竞争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极客精神不可避免地消失了。
其实如果不考虑到股权回报这一块,互联网企业的时薪其实并不算高,甚至有人核算必须要把工资打到2.96倍时,996的工作才算值得。中国培养出的大量互联网程序员队伍,其实也是中国人口红利的重要一部分。经过核算,中国的技术人才成本是比欧美企业低的,巨大的工程师人口红利和市场红利,是中国互联网经济迅速发展的秘密。
这次的996.ICU抗议,让社会看到了高薪程序员的另一面。对程序员这个群体,人们有很多肤浅和刻板的印象,没有更加深入的理解。在高薪的背后,其实是互联网企业程序员职业路径受限、社会印象刻板、个人交际层面狭窄或者说社会资本狭小的一面。经济回报是程序员最看重的,但是发展路径和社会职业的认同感还没有完善。
笔者前段时间在今日头条上看到一个讨论,北大清华的计算机教授的收入还没有BAT的高级程序员收入高,因此有程序员认为,BAT的程序员其实比高校教授好,这引起了热议。很多人认为,高校教师的课题费收入以及社会地位、社会资本等方面,比程序员要高很多。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程序员的心理认知,其实主要是靠高收入维系,而不是类似其他职业一样还有社会资本、社会声誉等方面,因此遇到了996这样的争议,程序员内心会受到更多打击。
其实这种类似的讨论在很多微信群里也经常可见,笔者就在微信和程序员进行了一番沟通:你愿意回老家做公务员吗?他答说,做公务员有什么意思?公务员收入比我低很多,而且我觉得社会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经济收入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这种心理状态、观念和认知支持着程序员,但是一旦这种认同出现动摇,就会出现对996的极大的不支持。而且,程序员接触社会面相对狭窄,因此会在理解上也会更加激进。其实,社会对程序员和程序员对社会,都存在一定的误解,误解是双向的。
尽管中国程序员的队伍已经十分庞大,但是这个队伍出现的时间并不长,按照最正统的城市阶层分类,他们可以分类到新阶层当中,但是对于这个新阶层而言,他们有些什么样的职业共识和共同体意识?其实还比较缺乏。
而我们看到的医生共同体、法律共同体等职业共同体,在更多收入之外,都有着社会声誉机制,而且职业发展路径也相对更加明晰。但在国内,建立了完善的程序员发展路径的企业很少,而且转岗机制也相对狭窄,不易向社会其他岗位转型。
相对于传统职业而言,社会对于程序员的认识仍然相对模糊,他们的工作成果基于团队作业,个人努力和成绩不能清晰感知,这使我们可以看到,程序员大部分也都集中在一二线城市,而在小城市,他们甚至往往被理解为“修电脑的”。当我们想起程序员时,往往想到的就是高薪和直男;而程序员队伍,基于中国的理工科教育特点,往往也会对社会存在一定的刻板印象。
相对于很多社会阶层的社会意识和定位,程序员的社会定位主要是基于经济收入上的,而对于程序员自身而言,这份收入又极度依赖于工资收入和可能的股权激励,在社会网络和社会认同方面,缺乏除了经济收入以外的其他因素来维系。把程序员和教师或者医生这样的直接和人打交道的职业进行比较,其实给人的认知是泾渭分明的。
按照米尔斯《白领》一书的说法,在美国的资本主义充分发展后,出现了以智力作为重要的工具的白领阶层,他们在办公室里工作,按照朝九晚五的节奏上下班。白领阶层的出现是社会引人注目的现象。而在中国这样的变体则是国有企业和父辈意识中的——单位。随后北上广出现的外企又再度满足了人们的想象,但是,到了现在,程序员往往不会认为自己是白领,而是“码农”。这种戏谑说法说明了什么?
程序员的职业发展路径其实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这个行业的发展历史比较短,很多程序员对于未来的发展还存在一定的困惑。未来做管理岗位吗?很明显的,并没有那么多的管理岗位可以做,很多互联网企业还在高呼砍掉中层。而且基于中国程序员的教育结构,大部分程序员其实并不合适转换为市场等岗位。
至于出去创业呢?随着行业环境的变化,纯程序员创业的难度其实是越来越大了,这个问题其实需要社会和企业来共同解决,毕竟能够完全财务自由的是少数,而且也是人力资源的一种浪费。
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的扩展和普及,程序员是构建未来智能社会的基础性岗位之一,对于企业而言要继续完善发展渠道的构建,建设心理契约,加强各方面培训;对于社会而言,则需要帮助完善程序员队伍的福利机制,帮助程序员人力资源的扩散,修改对其的刻板印象。至于996的情况,归于法律的归法律,归于市场机制的应该由市场去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