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瑾
知名青年学者、公众号《徐瑾经济人》主理人
“直播一哥”李佳琦再次成为热点，霸榜热搜。
一次直播中，针对一款卖79元的国有品牌眉笔，有人留言“越来越贵了”。李佳琦回嘴说，哪里贵了，“有的时候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此言一出，网议汹涌，掉粉超过100万之余，李佳琦也被迫道歉。
如何看？这不是李佳琦个人问题，更多折射了直播行业变迁以及经济大环境变化。
直播带货核心不是“卖”，而是提供情绪价值
开门是客，作为一个顶流主播来说，李佳琦这样说话肯定是不合适，甚至可以说触犯了直播行业大忌。直播本质上现在已经是一门提供情绪价值的生意，同情力是底层逻辑。
李佳琦过去兴起源自于此，能与万千粉丝即“所有女生”共鸣，诞生一个新购物IP，让粉丝觉得相信李佳琦不错，他直播间物品，必然都是便宜又好才推荐的物品。今日批判根源，正在于李佳琦这番表态让人觉得姿态高高在上，失去了与普通消费者的共情。
既然如此，李佳琦作为直播行业个中高手，为何如今反而失态？很多人认为他膨胀了，但更大可能性或许只是，他累了，状态出了问题。
直播带货虽然意在卖货，但商品理解之类其实只是入门基本门槛，主播更重要功能是陪伴，就需要源源不断提供情绪价值。
这看起来简单，好像在摄像头前说说话，喊喊“买买买”就完了，其实需要很大心力，加上连轴转地出镜以及沟通，长期积累可以说是一种极大消耗。
主播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即使如李佳琦有日进斗金年入十亿的激励，也无法保持状态始终在顶峰。一时不慎，难以避免说话擦枪走火。这番话，多少暴露他近期的心累。他近期其他发言也暴露心态的疲态，比如表示“我可以不用工作了”，批判“我不买可以，但是李佳琦必须播”言论自私。
另一方面，从行业而言，直播作为过去几年最红火的行业，也面临调整。坦白说，直播高光时刻已经过去了，未来增长眼见停滞，风险正在加剧。
李佳琦作为直播界顶流，身价不菲。有媒体估算，他2021年的净收入高达18亿，超过了2123家上市公司的净利润。对比消失的薇娅等同侪，李佳琦无疑是幸运的，即使一度停播，现在还能复出，占据关注顶端。更不用说，他本身还有上海青联委员等官方身份，为他加持不少。
行业调整背景下，即使延续原有模式，也很难创下更大辉煌，复出后他的直播方式已经做了不少调整，比如逐步淡化全网最低价以及最高成交量的标签。这种情况下，主播本人的心态调整，也是必要的。
李佳琦本人在行业巅峰，已经经历了几起几落，可以说众目睽睽，压力不言而喻。除了此前被停播的往事，2023年4月也出现负面热搜。当时据北京日报报道，《直播带货消费维权舆情分析报告》指出疯狂小杨哥、李佳琦和刘畊宏3位主播的直播带货消费维权舆情占到七成多，涉及“疯狂小杨哥”的维权舆情最多，占比达29.27%；其次是李佳琦，占比28.49%。
报告汇总分析有关主播带货维权舆情数据，发现疯狂小杨哥、李佳琦、刘畊宏、罗永浩、辛巴这5位主播的维权舆情，占到采集样本数的9成有余。这一报告，其实未必说明这五位主播问题比起其他主播问题有多大，而更多说明他们的市场份额，因为带货量大、名人效应等因素，自然引发更多舆情关注，主播如何应对，其实很考验情商与公关能力甚至背后资源。
无独有偶，近期翻车的直播网红还有“秀才”。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查税的新闻，多数人对此人一无所知。他是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人，抖音短视频红人，39岁，曾被称为“中老年妇女收割机”，因为不少粉丝在其直播间打赏，据说有人甚至不惜浪掷数十万养老金。出圈之后，“秀才”的标志性元素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如乡村背景、精致油头、西装衬衫、腰系皮带、微笑唱情歌等等，被不少人批评油腻。
事实上，情绪需求始终是人的最大本能，直播已经成为一种最便捷的娱乐与情感产品。中上层精英看不上的上述要素，或许恰恰构成不少底层粉丝心心念念的共鸣，而“秀才”的被封，则可能是直播行业的整顿信号。
“这么多年工资涨没涨”戳中了打工人痛处
一叶知秋，李佳琦的疲态不仅是他一个人或者行业的问题，也是经济下行时代很多人的困境。不小心说出的话，可能是扎心的真话。
“这么多年工资涨没涨”是个好问题，堪称灵魂之问，击中了打工人的玻璃心。这些年，各个城市的社会平均工资年年上涨，上海北京等地已经超过1万/月，按照官方数据，2022年北京市社会平均工资为11297元每月，上海市2022年平均工资为12183元/月。但这一数据更多和社保基数挂钩，很难真实反映个人情况。
每次数据公布，都有人表示自己拖后腿了，从平均数的数学概念而言，其实就意味着有一多半的人收入达不到平均数。而对比房价、房租等价格上涨，这些收入虽然看起来名义上增加，但是实际上可支配收入在降低。
随着经济增速下行，名义的工资涨幅其实也很难维持。根据智联招聘发布了2023年第二季度《中国企业招聘薪酬报告》数据，38座城市的企业平均招聘薪酬为10266元，同比下降0.7％；中位数为8001元，同比减少251元。根据麦可思数据，毕业半年之后的平均薪酬水平从2010届的2479元，一路上升到2019届的4868元。
也正因此，李佳琦注意到工资上涨问题，可以说很敏锐，可惜这个问题问错了人，毕竟消费者多数都是打工人。
经济下行时代，成功学的吸引力大为降低，努力奋斗就成功的鸡汤不再那么容易入口了。以往专门写各类商业大佬人物的公众号或书籍曾经是一个爆款窍门，李佳琦也是其中一员，不少写手称赞他的勤奋、专注以及忘我。问题在于，这些特质如果不是放在直播兴起的大时代之中，其实参考意义不大，运气与时代的加成才是核心因素。
经济下行时，请保持对普通人的共情
站在大历史的眼光来看，我们也许更能清楚这点，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浪潮翻滚，不少人在其中载浮载沉，一时之间可以成为潮头人物，一个浪头打过来，也许就翻身陨灭。
最近和一个朋友聊天，他过去花二十年记录时代的精英人物，各行各业都有，也在国外赢得不少关注与奖项。回头一看，这些年来他记录的不少风云人物，已经走下舞台。
其实，比起他所记录的人物，这个时代更值得纪念，毕竟就像思想史上的天才都是成群出现，改革开放历程中的非凡人物也是成群出现。从这个意义而言，“没有马云的时代只有时代的马云”这句断言，并不完全虚妄，甚至展示出强大的现实感：李佳琦也只是时代中的李佳琦。
从今年出版市场反馈看，各类企业家传记以及管理书籍爆冷，大众似乎明白，成功不是某些写手们总结的那些非凡特质决定，更多是时代加持：在中国经济的加速时代，一个两位数增长的时代，个人把握机会的能力比起判断方向的能力更重要，李佳琦可以成为现在的李佳琦，而普通人哪怕能及时上车买房就可以赢在起点。
如今，随着经济下行，轻松成功的时代很可能已经过去了。对于普通大众如李佳琦直播间粉丝而言，被事实教育之后，也逐渐看明白，成功几率在缩小，工资确实可能不涨反跌。这个时候，他们自然会更看重性价比，如果有人再对他们说要努力，嫌东西贵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多少显得有些不食肉糜。
重新调整战略不仅对于企业如此，对于普通中产也就是软阶层也是如此，不得不重新发掘职业与人生的新赛道。在过去，人人都做大杠杆，因为大家都在预期收入职位资产会年年上涨，如今明白，好运可能无法持续，甚至原有的也可能失去，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到不被时代浪潮所卷走。
一个典型的普通人要完成从出生到入学，从毕业到就业，从恋爱到结婚，从生子到鸡娃，从失业到养老的一生，其中曲折，充满了升级打怪的难度，不进则退。犹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感慨，“我们奋力向前，小舟逆水而上，不断被浪潮推回过去。”
对于李佳琦而言，如果处理得当，这次风波也许仅仅是一次风波。但如果要继续走下去，除了道歉，内心更不应该忘记自己作为柜员起步的青涩年代，正是这段经历，构成了他和万千粉丝的情感链接基础。不要忘记，成功者的傲慢，最不耐不幸者的咀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