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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价居然也可以是负的。
五一假期，当人们在山东淄博挤爆了烧烤店的时候，就是在山东居然出现了负的电价！！
5月1日20时-5月2日17时，山东电力现货实时市场节点电价连续22个小时负电价，创历史记录。最低实时电价出现在5月2日17时，为-85元/兆瓦时，也就是每度电卖负8分5。
这价格，跌穿地板了。
我妈在手机上刷到了这个新闻，晚上吃饭时问我，这负电价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咱们家这个月的电费不用交那么多了？会不会给咱们退钱啊？
我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心想：老妈你真是想得太美！
为了让老妈搞懂，我熬夜看了两天的资料，准备用她最熟悉的买菜那一套讲给她听。
要理解负电价，先让我们来看看中国电力市场。
电力是一种需要长期稳定供应的资源，所以中国有成熟的中长期电力市场，签订中长期交易合同也是从上游煤炭企业到下游电网企业的主流选择。
中长期交易一般是供需双方签订合同，提前锁定下一年度的供电量和电价。
但中长期合同并不能一劳永逸。因为每天到底有多少的用电负荷，发出了多少的电力，都不可能完全符合合同的预期。当电不够用时，就要临时再买，这就是电力现货交易。
道理很简单，但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中国的电力改革经历了二十余年，如今才刚刚走到了现货交易市场的第二轮试点。山东就是第一批试点地区之一（南方（以广东起步）、蒙西、浙江、山西、山东、福建、四川、甘肃）。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电力现货市场就好像早上的菜市场，各种各样的“菜农”围着你以及批发商开始报价，这里面有在田间地头里用天然肥料浇灌出来的有机蔬菜（火力发电厂），也有在温室中精心培育的转基因蔬菜（可再生能源发电厂，如光伏、风电）。
这段日子降水充沛，温度适宜，菜农大丰收，人工培育的转基因蔬菜也大量纷纷上市，供应大增。但新鲜的蔬菜不快点卖掉就会浪费，所以在早上的菜市场中菜农们喊出的价格一家比一家低，都想赶紧清空自家的菜回家去。
这时，有位急躁的眼镜小哥忍不住了，扯着你的衣袖说，倒贴钱请你买他的菜，不然回去实验室没法完成项目指标，拿不到补贴，要被骂！
你恍然大悟，这位也许就是搞转基因的新时代菜农，是拿着项目补贴干活的，不把菜卖完不好交代。
于是，你跟他达成了一致，拿着一大袋青菜和多出来的钱回家了。
市场管理员在当天的成交记录中，如实地把这一次的成交记录下来，上面赫然显示着一个负数。
其他菜农一看，唯恐自己的菜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倒在其次，还要花钱运回去更亏，于是也纷纷把自家的价格再往下压，几乎等于送菜了！
最终当天的成交记录，不仅有负价格，总体价格也比平常要低得多。
但是你我都很明白，种菜看天吃饭，这批菜可能倒贴免费送了，接下来万一气候异常，市场缺菜了，就可能是另一个极端，让你吃不起。
现实中的电力现货交易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粗暴，但一样是发电的一方想要快点把自己发出来的电力消纳掉，所以采取了负价格的竞价策略，与买电的一方（电网、售电企业、工商业客户等）达成一致后，这笔负价格的交易就完成了。多余的电被消纳了，而负价格也被如实记录下来了。
我妈听完又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倒贴钱把电成交出去呢，不能像种菜那样拿去喂猪吗？
首先，对于可再生能源发电来说，补贴都是跟电量挂钩的，多发才不亏。
其次，对于燃煤发电机组来说，关闭再重启的成本太大，宁愿低价贱卖也不能停。总之就跟卖菜一样，主打一个绝不浪费。
资本主义可以往河里倒牛奶，电当然也可以浪费，但浪费毕竟太可惜。
尤其是“绿电”，还有政策指标在头上悬着。
当然了，要是有一个像生鲜冷链那样的储存机制，菜农们的菜就能放得更久，也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对于电能也一样，储能的突破，才能改变现有的一切。
不过，负电价虽然是偶发的现象，但作为一个价格指示信号，它实际揭露了一个更大的趋势。
负电价其实是市场交易规则下反映真实供需关系的一个结果。
这次山东的负电价，就是因为短时段内的风光电力发多了，供过于求了。
5月1日到2日的那21个小时里，山东风好，太阳也好，光伏发电和风力发电的接收装置吃得满满的，新能源发电出力增加。该时段内，山东省总装机2300万千瓦的风机，预计最大出力达到了1760万千瓦，总装机4500万千瓦的光伏，预计最大出力可达到了3500万千瓦。
与此同时，不少工厂放假停工，山东省该时段统调电网的系统负荷下降了15%到20%。
这个过程中，电力供应大大增加，用电负荷却大大减少，负电价不可避免地从夜里风电大增开始出现，一直到第二天太阳落山光伏发电量下降，电价才爬出了深谷。
与普通燃煤机组发电不同，新能源发电具有波动性和间歇性（看天吃饭）。随着新能源装机容量增加，风、光大发时段与用户需求量不匹配，就容易出现负值的现货交易价格。
信达证券能源首席分析师左前明表示，“以前没有新能源发电，传统电力机组的出力曲线和用电负荷是比较匹配的，不会出现不一致的情况。
但这几年，光伏发电机组在中午时段大发的时候，反而没有太多用电需求。随着市场光伏、风电装机越来越多，消纳不了的时间和范围就会越来越广，负电价的时间和程度就会越来越深，呈现螺旋式增长。
所以事实上，负电价是一种价格信号和报价策略，是一个完全可能出现的正常现象。
山东电力现货市场连续结算试运行近17个月后，负电价政策靴子正式落地。今年3月份，山东省发改委发布《关于山东电力现货市场价格上下限规制有关事项的通知（征求意见稿）》，被业内称为全国首次将电力现货市场最低价格设定为负值的省份。该《通知》指出，对市场电力出清设置价格上限和下限，其中上限为每千瓦时1.5元，下限为每千瓦时-0.1元。
其实吧，如果你看了其他省份的数据就明白了。去年3月，山西电力现货市场日前和日内出清价格连续17个小时处于零电价，广东、甘肃均有零电价的时段。这些一直趴在地板上的价格，一旦有了政策允许的缺口，也会往下跌成负值。
可是，为什么是山东率先出现负电价，除了政策口子，其自身长期的结构性因素也有影响。
山东这几年一直在全力搞新旧动能转换，一步一步成为了中国累计光伏装机第一大省。山东的风电装机量也是全国第五，新能源总装机占所有电源比例超过了40%。
随着新能源装机占比的提高，分布式光伏爆发式增长，山东新能源如何合理、绿色地消纳，变成了一项愈发艰巨的任务。尤其是在煤电机组灵活性改造进度不足，储能示范项目又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一旦再次出现五一假期这种大风天气叠加剧烈的阳光，大量风光电力过剩的情况便会再度出现。
事实上，山东新能源的弃电天数和弃电量正是在逐年增加的。
所以，负电价也像一根探针，是地方新能源装机项目投资建设可能出现泡沫的一种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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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能源渗透率的提高，乃至未来将成为主体能源，不计代价地消纳新能源也不是长久之计。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为了保障电网系统的稳定，在现有的消纳体系中，国家花钱让火电来承担“削峰填谷”的调节任务。
比如这次山东，为了保持电力电量的平衡以及系统的稳定，在新能源大发之下，停了部分火电机组。那不能白让人家停机对不对，山东就对热态启停的火电机组一次补偿80万元，以此换来了大约180万度的光伏发电的空间。
为什么要给火电补贴呢？因为火电很特殊，不能随便说停就停、说开就开。煤电机组都是满负荷或者90%负荷运行，所有设备、锅炉、压力、温度、水、汽等都是按照这个设计制造和运行，忽开忽停对机器损耗太大、成本更高。当煤电机组面临停发风险时，为了避免启停导致更大的损失，就会选择承受短时间的负电价以继续发电，被迫加入价格战。
还记得上面说的负电价吗，多消纳的光伏市场电费确实为负，为-14.4万元。但显然，80万换-14.4万仍然不划算。
所以，负电价并没有“赢家”。
更好的办法，也许是探索新的匹配与消纳体系。让更多的新能源电力接入现货市场交易，同时推进储能设施的建设。
储能的好处就不多说了，就跟蓄水池一样，自然可以消纳掉多余的发电。而且负电价也有利于降低储能的成本。
重点是用储能去调节峰谷之后，火电的启停变少了，利用效率提高了。
据“享能汇”测算，中国的煤电机组利用小时如果从目前的4500小时增加到5000小时，10亿煤电装机将发挥11亿煤电装机的作用。按照4000元/KW装机成本计算，将节约4000亿装机成本，这将极大的带来电价的降低，带来社会福利的提升。
而且，储能吸纳了电网无法吸纳的多余电量后，电网建设就不需要为了很短时间的尖峰负荷，去建造大量的输变电资产。这有利于降低电网低效投资，将带来输配电成本的下降，最终带来电价的降低。
举个例子。美国德克萨斯州是新能源装机增长最快的地区，目前的可再生能源装机比例超过三分之一。
与此同时，德州就是用更多的储能来平抑峰谷波动的。这直接刺激了电化学储能在德州的发展。目前德州的电化学储能装机占到全美的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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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我妈不耐烦地说，那到底会不会退钱给咱们？
不会。我们一般都是按月缴纳电费，这种电力交易过程中以小时计的波动根本就不会反映在我们的账单里。
而且，在现有的电力市场制度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电网企业“统购统销”，签订中长期合同，这种以小时计的节点电价也不会出现在最终的购买当中。
说白了，并没有发电主体最终在结算上“付钱发电”。
但未来的趋势，是打破“统购统销”的格局，让更多主体真正参与到市场化的电力交易中来。
比如，国家电网、南方电网覆盖区域以外的蒙西电力市场，在探索电力现货交易道路上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根据《财新》的报道，去年6月，蒙西电网将现货价格上限从此前的2元/千瓦时，大幅上调至5.18元/千瓦时，价格空间翻了1.6倍；发电侧90%以上的电量参与现货市场，市场占比远远超越其他省份，新能源也无差别参与现货市场；全部用户参与电力现货市场出清结算，居民同农业用户视同为市场化用户，按照现货规则清算购电成本。
用更为灵敏的价格发现和交易去动态调整电力的供需，而非单纯让发电机组、电网、国家来背负责任，将是中国电力市场改革二十年后，真正脱离计划体制的时刻。
而负电价就蕴含着极其重要的价格发现功能。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现象，将是这个改革潮流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环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