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似乎到了人口结构变动的路口。
从国家统计局1月21日公布2018年中国人口数据来看,2018年中国出生人口1523万人,与2017年整整减少了200万人。这已是出生人口连续两年下跌。与此同时,中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占比创新高,劳动人口数量也首次出现下降。
尽管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公开认为1523万人的数据“还是很可观的”,但是学界并没有那么乐观。“人口崩塌”、“人口危机渐近”、“人口负增长”等声音不时出现,人口问题再次受到普遍关注。
经济观察报就此专访了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人口经济学家梁建章。梁建章认为,中国人口的问题已经是危机,而中国的老龄化程度可能会超过30年前的日本,甚至中国人口的严峻程度是最高的,不解决人口问题,2060年中国GDP将比2040年倒退30%。
总人口增长是强弩之末
经济观察报:当我们谈论“人口危机”时,通常是指人口发生了哪些变化?是否有量化的标准?
梁建章:在不同的时代,“人口危机”有不同的含义。在上个世纪70年代以前,当人们谈论“人口危机”时,通常是指生育率过高、人口增长过快的危机。比如,1968年,美国生物学家保罗·埃里希在他的畅销书《人口炸弹》中宣称,鉴于世界人口可以预见的爆炸性增长,地球终将不能养活人类。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许多国家(包括中国)的生育率急剧下降。如今,当人们谈论“人口危机”时,通常是指生育率过低、老龄化进程加快的危机。
决定未来人口趋势的关键因素是生育水平以及总和生育率,即各年龄别妇女生育率的总和,可通俗理解为女性平均生育孩子数。生育率处于更替水平意味着,孩子的数量与父母辈大致持平,如果生育率长期低于更替水平,意味着人口总量将不断衰减。发达国家更替水平的生育率约2.05。但中国由于出生性别比例偏高等原因,更替水平的生育率要达到2.2左右。
经济观察报:中国人口形势如何?
梁建章: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抽样调查数据,中国的总和生育率在2010年-2016年分别为1.18,1.04,1.26,1.24,1.28,1.05,1.25,平均为1.2左右。即便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对这几年的生育率低估了15%,实际生育率也不到1.4。
在中国出生性别比及女性死亡率所对应的2.2的更替水平下,这意味着每间隔一代人,年出生人口将减少36.4%,两代人将减少超过60%。生育率是基础,决定着人口结构和人口数量等宏观数据。
纵览中国目前的人口结构,我们需面临社会的“少子化”和“老龄化”严峻形势,总人口中少儿比例在大幅下降,老人比例不断大幅上升。从人口统计来看:少子化,把0-14岁人口占比称为少子化程度,比例越低少子化越严重;老龄化,把60岁及以上人口占人口的比例称为老龄化程度,比例越高老龄化越严重。从1982~2000年,再到2015年,中国0-14岁人口占人口比例从33.6%下降到22.9%,再降到16.5%;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占人口的比例则从7.63%升到10.5%,再升到16.1%。
中国已经处于严重少子化,大大低于世界27%的平均水平。并且老龄化在加速,预计到2050年,我国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数量占总人口比重将超过30%。
经济观察报:中国人口开始负增长了吗?
梁建章: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的报告预测,如果总和生育率一直保持在1.6的水平,人口负增长将在2027年左右出现。但我认为,人口的负增长可能提前在2023至2024年到来。社科院的假设是基于总和生育率一直保持在1.6,2017年的出生人口是1723万,生育率在1.6左右,但要注意的是,其中几百万是全面二孩政策带来的生育堆积反弹的效果,一旦堆积反弹结束,自然生育率也就会降至1.2左右,所以1.6是无法作为未来这么多年稳定生育率的。
目前我们对人口趋势的基本认识是中国出生人口在台阶式下跌,只要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出生人口的下跌将不会见底。虽然总人口还在增长,但已是强弩之末,一旦开始负增长,将再无可能恢复正增长。等到“60后”老去,每年死亡2000多万,但出生不到1000万。
假设生育率一直处于1.4,那么相对于2.1的更替水平,每代人(25-30年),总人口萎缩1/3,两代人(50-69年),总人口萎缩55.6%。长期来看,人口萎缩更可能导致人均GDP相对萎缩。如日本,1990年代初,人均GDP比美国高15%,现在比美国低30%多。
经济观察报:从中国的现状来看,如果人口形势继续恶化,哪些领域最先受到冲击?
梁建章:如果出生人口持续下降,最先受到冲击的将是婴幼儿用品行业。持续低生育率导致人口老化和萎缩,养老和财政体系面临压力,需求供应同步萎缩,投资意愿低迷,经济失去活力,技术更新步伐减缓,规模效应弱化。
警惕人口质量老龄化
经济观察报:中国妇女生育率持续下降的原因有哪些?
梁建章:妇女生育率下降,一个是适龄妇女数量的持续减少,另一个原因是生育意愿的持续降低。现在是90后处于生育高峰期,在未来的十年里,处于生育高峰期的女性数量将减少40%以上。这是非常触目惊心的变化。
而民众极低的生育意愿和极高的养育痛苦指数,是阻挡生育的客观条件,中国人要面临最高的机会成本、最重的教育负担,以及最贵的房价,这三座大山的存在,在源头上遏制了生育率的提升。
对比其他国家,中国妇女的机会成本体现在高就业率方面,比东亚、其他发达国家都高。同时,中国家长对于教育的重视程度,也增加了家庭的教育负担。而中国高房价更是不争的事实。被遏制了的生育意愿,直接造成了中国的大城市的生育率极低,部分大城市目前已经下降到了0.6-0.7。
经济观察报:对于提高生育率的建议?哪些方面可行性更高?
梁建章:首先是放开并鼓励生育,实施财政补贴政策,借鉴其他国家经验,用GDP的2%到5%来奖励生育。这相当于2万亿到5万亿的投入力度。平均分配到每个家庭约100,000元的免税额,和每个家庭1000元/月的二孩补贴。
其次是放开和增加教育供给。国家提供幼教配套,可以降低职业妇女的机会成本。而当下中国的托儿所几乎消失,根据测算,中国约需要50万托儿所。同时,国家应积极实施教育改革,特别是高考制度。放开高校自主招生,让教育因人而异。同时建议缩短中学学时,从6年缩至4年,让年轻人尽早走上社会,同时,提高了学校供给比例。
另外建议放开土地跟户籍。城市房价居高不下和中国城市化策略程度低有直接关系。中国有强大的基建能力,应加大城市土地供应,大城市不再限制人口,规划超大城市群,加大对城市公共交通的投入。
最后是放开和促进对外交流。如创新力模型所示,对外交流也是关键因素,中国在对外交流方面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一方面是签证问题,外国人进入中国的签证便利性需提高;一方面也应放开互联网管制,吸引更多海外人才来华。
经济观察报:按照中国的国情,如果生育制度与社会保障制度不能及时调整,对未来经济社会的影响程度是怎样的?
梁建章:我会更多的从经济学创新创业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人口的数量和质量,是影响未来中国创新力和中国GDP的关键因素。世界上发达国家普遍都是靠创造性产品赚取高附加值的收入,中国未来也将如此,所以创新力是衡量中国未来竞争力的关键。
相对来说,中国的优势是人口多、质量和内部交流性不错,劣势是未来的人口老化和外部交流性比较差。根据测算,目前中国创新力虽低于美国,但是由于人口数量大,所以中国创新力强于欧盟、日本,中国未来GDP也将快速追赶这些发达国家。
不过,这样良好的势头只能维持到20年以后,也就是2040年,因为在此之前,中国人口能维持在13-14亿的规模。但在2040年以后,伴随着人口数量减少,人口质量方面的老龄化,2060年中国创新力指数将面临转折,从而影响GDP的提升。
目前中国人均收入是美国的15%,随着未来20年中国创新力的提升,这一比例在2040年将达到峰值30%。但是2060年,随着人口规模和质量下降,这一比例将降至20%,也就是倒退30%。如果要改变未来20年后创新力下降的问题,我们就必须在当下调整政策,并保证政策的有效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