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民众赴中国使馆前抗议 拒绝中资矿场

2022年7月11日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维多多(右)在雅加达独立宫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左)握手

印尼西北部的一座中资矿场,早在近三年前就遭专家质疑恐酿矿灾,但时至今日环评争议仍未解。观察人士说,矿场设施仍有倒塌风险、雅加达至今也不愿公开开採工作协议,迫使当地民众与倡议团体近日重申停工诉求,并前往中国驻印尼使馆抗议。

学者指出,在看似中印双方不乐见矿场关闭的情况下,北京可藉机化解外界对中企在海内外建设“双重标准”疑虑,极力提高在当地的环保标准,除了有助扩大未来与印尼的经贸合作,甚至可能改善国际形象。

在印尼北苏门答腊省达尹里县(Dairi Regency)居民诉诸国际,具有中资背景的印尼达尹里矿业公司(PT Dairi Prima Mineral,DPM)在当地修建的锌矿场设施恐引致命灾难届满3年之际,印尼媒体“Wahana News” 9月4日发佈达尹里县民众委任律师及拒绝採矿联合祕书处的联合声明表示,当地人对近期印尼能源与矿产资源部(ESDM,简称能矿部)诉诸法律挑战,持续拒绝对外公开相关採矿工作文件的举动“表示失望”,认为有关部门“更倾向拥护企业利益”。

达尹里县民众指控,DPM持续“忽视数十万达尹里居民的权益”,因为位于印尼北苏门答腊省棉兰市的社区法律服务机构、也是达尹里县居民的法律代表“BAKUMSU”执行董事东加姆·邦加比(Tongam Panggabean)对美国之音透露,DPM目前尚未取得新的执照,依照法规,当地开採作业应无限期停工,但矿场门禁森严,就连居民都无法靠近,政府也并未派人监察。

因此, DPM是否合规自律,外界不得而知。这也显示,当地居民近年严正拒绝DPM开採矿产的诉求,至今仍未获政府正视。

矿场仍存致命风险

早于1998年,DPM就获得在达尹里县预定矿场位址的开採特许权、并于2005年获得环境许可证。然而,2019年,DPM重新规划矿场设施中的尾矿坝,也就是用来处理矿石废料的大坝的位址,因此印尼环境与林业部(KLHK,简称环林部)要求DPM重新申请新的环境许可证。DPM也于同年向环林部提出修订版的环境影响评估,不过至今仍未获得批准。换句话说,目前DPM任何的开採活动,均属违法。

即便DPM重提环评报告,但国际专家早于数年前示警,矿场设施改址恐对当地带来极大灾害风险。位于美国犹他州西班牙福克市的水文和地球物理学家史蒂文·埃默曼(Steven H. Emerman),对美国之音重申他的担忧。

埃默曼说:“(矿场)最严重的风险将是尾矿坝发生灾难性破坏的风险。由于在大坝下坡不到 1000 米的地方有许多房屋和宗教场所,溃坝可能导致数百人死亡。第二个最严重的风险是从尾矿设施和废石堆中排出‘酸矿排水’(Acid Mine Drainage)的可能性,这种‘酸矿排水’可能会影响水生生物和社区供水。重要的是,这些风险将永久持续下去,并不会随着矿场的关闭而终结。”

针对埃默曼等土木及水利专家对矿场的灾害评估,当地居民于2019年向印尼中央信息委员会(KIP,简称信委会)提出请求,要求印尼能矿部披露关于与DPM的工作合约讯息,以便釐清矿场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

然而,能矿部至今仍不愿揭露合约详细资讯。

中方盼矿场速重启

综合印尼媒体报道,能矿部认为,公开与DPM的工作合约,恐损及DPM的商业利益。也因此,能矿部随后对信委会说,其应公开与DPM的工作合约的决定表示反对,就此对行政法院提出诉讼,并在今年7月败诉后,再上诉至最高法院,并提出撤销信委会判决的请求。

不过,“BAKUMSU”执行董事东加姆对美国之音表示,公开工作合约实属必要,他说:“(达尹里县)社区想知道的是合约对(矿产)项目的实际描述,因为他们关心项目对周围居民的环境和社会影响。”8月19日,达尹里县居民也向最高法院提出反对撤销信委会判决的请求,双方对簿公堂,官司仍持续缠斗中。

对此,位于南台湾高雄的文藻外语大学东南亚学系副教授兼主任林文斌分析,印尼目前正处大兴基础建设以拉抬经济增长的阶段,若轻易公布合资公司工作合约,恐让外商却步,这可能是雅加达政府不愿轻易公布DPM合约的着眼点;而对DPM大股东中方来说,则考量旷日废时的俄罗斯与乌克兰战争,已导致工业金属供应大乱,因此并不希望环评打乱矿场復工脚步。

合资公司DPM的51%股份来自中国国企“中国有色矿业集团”旗下的“中国有色金属建设股份有限公司”、49%股权则来自印尼煤矿巨擘“Bumi资源”(Bumi Resources)的子公司“Bumi资源矿物公司”(Bumi Resources Minerals)。DPM规划在达尹里县进行包含锌、铅、银矿石等矿产商业开采,外界估计,开採特区锌储量约佔全球5%。

林文斌告诉美国之音:“(印尼)政府的国营企业跟外国公司来做合资投资,通通都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公开的话,(可能)的谈判。另外中国方来讲,最近因为俄乌战争的原因,全世界的有色金属矿产,大家都在争夺,像这个地方所要开採的主要是铅跟锌,这两个(是)很重要的工业原物料,它(们)可以做很多的加工。最近电动车蓬勃发展,那这(两种矿物)又是在电动车电池裡面很重要成分,所以开发重启(矿场),对中国来讲是势在必行。”

中国建设“双重标准”?

“BAKUMSU”执行董事东加姆则说,除了未公开的工作合约,民众更关切的是,DPM新的环境许可证是否将被核发。

东加姆说:“我们可以假设,政府可能考虑对此项目进行‘缓解行动’,也就是政府将核发执照,但会附加条件,使(DPM)公司能持续经营(矿场)。但我们不愿此事发生。(当地)社区不想要DPM获得任何执照,因为这家公司已威胁到居民的生计、社会和环境层面。”

印尼达尹里县民众于2019年除了对国内有关当局反映矿场问题,也对世界银行辖下的国际国际金融公司(IFC)投诉,主因为IFC于2015年以3亿美元参股中国邮政储蓄银行、而后者又曾向DPM的大股东有色股份、及其母公司中国有色矿业集团提供贷款。也就是说,若DPM未遵守IFC规定,IFC必须出面解决问题。

世银内设的监督机构合规顾问/监察员办公室(CAO)于今年7月6日发佈的最新调查,与国际专家的看法一致,指出矿场确实存在“高度风险”。CAO说,矿场预定地处于活跃地震带上、经常出现高降雨量,可以说在此任何地点设置尾矿坝,几乎都难以避免憾事发生。

不过,CAO报告说,DPM已与中国邮政储蓄银行结束金融业务往来,因此CAO决定不启动合规调查。CAO也直指,中色股份深入参与了DPM营运管理,除了是矿场工程总承包商,也实际负责建设工作。

DPM中国股东对矿场建设品质责无旁贷,但水文和地球物理学家埃默曼指出,中色股份预定在达尹里县矿场内距离村庄几百米距离的范围内设立尾矿坝的做法,其实在中国并不符合法规,且此案并非首例。

埃默曼说:“在中国,社区 1000 米范围内不能建造尾矿坝、尾矿坝高度不能超过200米。(中资)这种(双重标准)情况在拉丁美洲有许多案例。比如在厄瓜多尔,由科裏安特(EcuaCorriente)经营的米拉多(Mirador)矿场,该公司是中国国企铜陵有色金属集团和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的全资子公司。米拉多矿场的铜达伊米(Tundayme)尾矿坝建成后将有260米高,成全球第二高的尾矿坝,然而正如我所说,这种高度在中国是违法的。”

针对达尹里县矿场设施可能造成的环境风险,美国之音试图联繫DPM及有色股份请求置评,但双方均未回应。

专家:中方环境评估若从严有助于解决争议

位于印尼西爪哇省勿加泗市的印尼总统大学国际关係学系助理教授赖剑文(Harryanto Aryodiguno)表示,中资在中国及印尼的“双重标准”,其实是凸显印尼法规基础落后于外国,也显示雅加达政府无法在开发矿产及保护环境中取得平衡,并极度仰赖中国等外资技术。

赖剑文告诉美国之音:“印尼的法律基础没有那麽强,所以比如说(在)外国违法,但是不见得在印尼是违法。如果今天中国没有开发这个矿场,(将)永远开发不了,因为印尼自己没有动机来去开发,它都依靠外国的技术,所以现在它不给中国(开发),它也可能给别的国家。中央政府一直强调,目前为止印尼还需要他们(中国)的技术人员,所以政府一直鼓励印尼当地人赶快学中国人的技术,才不会(在未来)太依赖中国。”

儘管印尼政府、DPM甚至北京都看似不愿禁止矿场开採,但获得国际机构背书的达尹里县居民仍未放弃诉求。

2022年8月24日,居民与“BAKUMSU”等倡议团体兵分三地前往达尹里县政府办公室、中国驻棉兰总领事馆及位于雅加达的中国驻印尼大使馆前抗议,要求政府撤销DPM开採执照,并递交CAO调查报告及陈情信给中国驻印尼大使馆,表示DPM在当地内经营矿场,家园恐遇毁灭性灾难。

不过,“BAKUMSU”执行董事东加姆说,中国驻印尼大使馆并未针对居民诉求做出回应。至截稿前,中国驻棉兰总领事馆及驻印尼大使馆也未回应美国之音的置评请求。

对此,文藻外语大学的林文斌表示,在矿场争议未解之际,中国其实可化危机为转机,藉此与印尼商议新的环保标准,不仅有助于扩大中国在印尼推动的一带一路等经贸合作,也有助改善目前僵局,甚至提升国际形象。

林文斌说:“中国想要做好开发中国家的领导榜样的话,它必须要更加提升自己的标准。中国政府近几年来在环保技术、避免防治汙染这方面,技术也是大幅增进。如果印尼政府能够鼓励它国内的环保企业,跟中国的公司,国营也好私营也好,另外再成立类似像合资公司,在开矿产业做环境影响评估、以及废水排放的规划,这反而是扩大中国跟印尼之间的合作关係,而不只是在纯粹的开矿,还(能)包含环保技术的引进规划等等,这不是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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