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俄乌战争打到5月份，俄罗斯已花费2万亿(单位：卢布，下同)左右的军费。按照现有的消耗速度，今年还需要至少3万亿。俄财政部公布今年1-4月的财政盈余为1.041万亿，从数字看好像俄罗斯'越打越有钱'。但具体看4月份，财政收入下降、军费开支剧增、财政支出猛涨，俄罗斯出现了2620亿的赤字。
2.在收入与1-4月相比减少16.7%的情况下，俄罗斯5月份却出现了1300亿的'盈余'。'盈余'的原因，实际上是政府大力压缩社保支出，主要是削减养老金支出。俄罗斯的养老金未来可能还要下降一半以上，退休老人处境艰难。据俄官方统计，2022年第一季度已有2090万俄罗斯人(每7人就有1人)生活在官方贫困线以下，比2021年底增加了近70%。
3.
除了退休老人，正在工作的人也会受到战争的影响。2014年，为了应对西方制裁，俄罗斯就采取了扣除部分个人工资作为养老金的方式来弥补财政的不足。然而这就造成普通劳动者生活更加窘迫，偏远地区的很多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去当合同兵走上战场。可以说，战争的绝大多数后果都是普通人来承担。
4.
除了出钱'支持'战争之外，很多贫困的边疆地区则是提供兵力。比如布里亚特、图瓦、阿尔泰和卡尔梅克人，这四支蒙古人尽管人口很少，却是俄军中伤亡比例很高的部分。伤亡绝对数最高的是达吉斯坦，在这个依靠联邦补贴过活的共和国，兵役是社会下层流动的主要通道；达吉斯坦占全俄2.2%的人口，却承担俄军6.5%以上的阵亡。
'世界第二武装力量'打一个乌克兰打成这样举步维艰，暴露出了常规军力远不如韩国(战前除了真专家没人敢说)，差不多和土耳其、巴基斯坦一个水平的真相。
真正的胜负手，其实发生在战场外。而中文网络上关于俄罗斯经济的看法，基本上全是俄罗斯大赢特赢、'赢麻了'，'越来越强大'。
既然是'越制裁越强大'，那么俄罗斯还喊着想要试图解除制裁干嘛呢？为什么要呼吁解除而拒绝强大？
当然，还有一种更广泛的说法，不仅是中文互联网，全球网络，以及相当的财经媒体也都这么认为，那就是俄罗斯在这场战争中赚翻了。
以前石油40-50美元一桶，现在100-120美元一桶，多出来的正好做军费，是全球消费者特别是欧洲和亚太的进口大国在为俄乌战争买单。
俄罗斯以战养战，收入越来越多，还能把乌东占了，越来越强大。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真的是其他国家在为俄罗斯买单吗？这几篇就来深入讨论这些问题。
俄罗斯的财政盘子
根据俄罗斯统计局4月份第二次评估，2021年俄罗斯GDP总值为131.015万亿卢布，比2020年增长4.7%。按当年汇率为1.75万亿美元。
根据俄罗斯财政部今年1月21日公布的2021年俄联邦预算初步统计，预算收入25.3万亿卢布，支出24.8万亿卢布，盈余5147.6亿卢布。
在预算收入中，联邦税务局征收15.9万亿卢布，海关总署征收7.2万亿卢布，其他机构征收2.2万亿卢布。宏观税负率19.3%。
相比于美国每一年都是财政赤字，以及其他的大型经济体都是债台高筑，俄罗斯联邦的财政还是相当健康的，大致属于中税负、低福利的社会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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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 5 年人民币 - 卢布汇率保持在
1:10
按现行官方汇率1人民币=8俄罗斯卢布，但实际上这种汇率毫无意义。就按近年来1人民币=10俄罗斯卢布的汇率水平换算就好，而且方便。
俄乌战争的军费
很多中文自媒体津津乐道于俄罗斯1-4月份财政盈余11000亿卢布，越打仗越有钱。
但他们都有意地剪裁掉了俄罗斯财政部长安东·西卢阿诺夫介绍财政数据时的后面一句话：4月份财政赤字2620亿卢布。
俄罗斯财政部5月17日对外公布了2022年前四个月的联邦财政执行情况：1-4月，财政收入为10.034万亿卢布，支出为8.993万亿。因此四个月的盈余为1.041万亿卢布。
实际上一季度平均每月有4343亿卢布的收支盈余，到3月底的盈余有1.303万亿卢布。但是到4月情况发生了显著变化：当月首次出现2620亿卢布的赤字。
因为4月份俄罗斯的财政收入大幅下跌：
纳入绝大部分商品和服务成本的关键税种--国内增值税(税率20%)仅征收了4150亿卢布，同比下降了27.6%；
进口增值税收入降至2130亿卢布，同比下降35.6%；进口关税金额减少到470亿卢布，同比下降43.4%；
与民众收入更加直接相关的所得税收入1860亿卢布，同比下降28.5%。
而4月份俄罗斯的财政支出却在猛涨：
当月支出上升至3.133万亿卢布，是'特别军事行动'前月均支出水平1.953万亿卢布的1.5倍多。
军费支出的超额增长正是在4月份开始的--每月军费开支达6270亿卢布，与之前月均3510亿卢布相比，增加了78%。
简单换算可以认为，俄罗斯4月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额外花掉了2760亿卢布的军费。每天92亿卢布，折合约10亿人民币。
实际上俄罗斯1-4月份的盈余，主要是战前1-2月份贡献的。3月财政收支基本平衡，4月收不抵支2620亿卢布。
按照现有的消耗速度，今年还要为'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安排至少3万亿卢布，加上前5个月已经消耗的，今年的军费将超过5万亿卢布。
关键的五月开支之谜
根据
6 月份最新公布的 5 月份情况，
俄罗斯财政5月份的总预算收入为2.09万亿卢布，比1-4月份月均收入2.51万亿又减少了16.7%。
为了确保财政收支平衡，除了确保乌克兰战争需要的军费之外，5月份俄罗斯联邦暂停了一些支出，压缩了一些支出。
这样5月份的财政支出仅有1.96万亿卢布，比1-4月份的月平均支出2.25万亿减少了12%，比4月份的支出更是压缩了26%。就这样，居然在5月又创造了1300亿的'盈余'。
然而俄罗斯财政部从5月开始不再公布支出明细。对外的公开解释是，为了避免制裁，需要隐藏支出结构数据。
究竟砍掉了哪些支出项目，压缩了哪些支出项目？很显然，能够被大刀砍掉的，只能是比军费支出更高的'社会保障'类目(各国皆然)，还有教育医疗了。
在5月份俄乌战事比4月更激烈，而且开始以高薪募集退伍老兵的背景下，预估俄罗斯的战争费用至少增长40%，军费总开支应达到7500亿卢布。
那么其他民生经济社会类的财政支出就只剩下1.2万亿，相当于直接大刀砍掉了一半。其中重点必须是社保支出，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3
月俄罗斯的通货膨胀达到 18.69% ，创下 30 年来的最高纪录， 4 月份虽然有所缓和，通胀也达到了 17.7% ，环比继续上涨 5% 。
而在通货膨胀达到18%的背景下，这意味着俄罗斯的社保支出只相当于以往的三分之一。
养老金实质减半
由于苏联时期没有建立正式的养老基金，统包养老的国有资产又在解体后的私有化浪潮中灰飞烟灭。俄罗斯时代新建的养老保险体系是事实上的现收现付。
随着退休人口增长，现在养老金的年缺口(缴费收入-养老支付)已经达到了5.7万亿卢布，缺口率超过了90%。超过40%的养老金发放要依靠联邦财政和'福利基金'补助，每月约5000亿卢布。
俄罗斯联邦养老金收入构成
1.45 亿人口的俄罗斯，退休人员多达 4260 万，按照 2021 年人均 22 万卢布的退休金标准，后面 8 个月需要补助 4 万亿卢布。
在俄罗斯统计局披露的最后一份社会经济状况季度报告中说，3月份全国养老金的实际分配规模已经下降了8.3%。
而据第三方统计，在17.8%的物价上涨之后，俄罗斯的养老金在4月实际价值下降了39.4%，比2000年还要低。让收入本就不高的退休老人们活得捉襟见肘。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按照俄罗斯5月份和未来的联邦财政支出估算，今年甚至以后是不要指望养老金补助了。未来俄罗斯养老金的实际价值起码要砍掉一半以上。
其实，2021年俄罗斯人均月养老金为17536卢布(人民币1800元)，也只有应领取金额的七成。
按我们熟悉的人民币计价，俄罗斯各地的平均退休金水平大致是莫斯科3000元、彼得堡2500元、首府城市1500元，城镇1000元、村庄500元。
基本是所在地区在职人员收入的30-40%。当微薄的养老金收入再砍掉一半，感觉如何？
连官方统计都承认，2022年第一季度已有2090万俄罗斯人(每7人就有1人)生活在官方贫困线以下，比2021年底的1290万猛增了近70%。
俄罗斯人已经普遍生活在失业增高、物价高涨的恶劣环境中。
战争的代价最后都由最底层的普通人在承担。
民生多艰
另外，受到战争影响的绝不只是退休老人，还包括正在工作的主流人群。
2014年俄罗斯干涉乌克兰受到西方制裁，为了拯救俄罗斯财政预算，普京便颁布法令，冻结了俄罗斯的养老金个人缴费，不再进入养老金池，而是用来补充联邦财政。
通俗地说，就是俄罗斯民众的养老金个人缴费部分被国家截流，变成了纳税款。因为每个有工作的俄罗斯人每月要扣掉工资6%作为社保养老金的个人缴纳部分。
冻结的全俄养老金个人缴费数额，可以每年弥补联邦财政预算不足，承担了危机形势下补充财政短缺的职能。
这就是从个人储蓄变成了强制加征个人所得税，未来再难返还。好在强制养老金的社会统筹部分(由雇主按工资总额22%缴纳)还是正常收付的。
这部分钱加上补贴，总额占GDP比重9%，就是俄罗斯总人口30%退休老人的生活来源。
在这个油气收入长期充足的国家，普通劳动者收入之低、生计之艰、保障之差，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俄罗斯居民劳动报酬分配，仅占GDP的33.2%，不足三分之一。
无论在哪一种类型的国家当中也是极低的(发达国家劳动报酬分配一般占GDP的60%，美国接近70%)。
就拿媒体采访到的几位典型俄军合同兵为例，一位布里亚特的小伙子，在当地的乌兰乌德州立大学毕业后，在学校当体育老师，月工资7000卢布折合人民币只有--700元。
当他生了第一个孩子，为了养家糊口，自然没有办法，要去当4000~5000元'高薪'的合同兵。最后阵亡在乌克兰前线。
而在取消征兵年龄限制、搞软动员后，秋明一位50多岁的大叔签了高薪短期合同兵。
因为他儿子三个月后要结婚，家里没有办婚礼的钱，大叔只得去乌克兰打仗，去给年轻的儿子挣婚礼钱。
毕竟，这个资源型国家完全依赖于土地本身产出的油气，绝大部分国民与这能源盛宴毫无关系，只能艰难求生。
现在，他们又在承担这场战争--中下层人民出钱，边疆贫困地区出人。
贫困的蒙古合同兵
布里亚特和图瓦是什么地方？布里亚特、图瓦、阿尔泰和在欧洲的卡尔梅克(未能东归的土尔扈特)是俄罗斯境内的四支蒙古人，人口分别为46万、26万、7万、18万，大多信仰藏传佛教。
布里亚特人在俄罗斯有46万，大部分分布在环抱贝加尔湖的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首府乌兰乌德)。
布里亚特人仅占俄罗斯总人口的0.3%，却承担了总阵亡(仅讣告部分)的4.7%。是全俄平均值的16倍以上。
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的父亲就是图瓦人，苏联时期曾任图瓦共和国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第一副区长)，母亲则是乌克兰人，作为农牧专家支边来到图瓦。
然而，现在图瓦共和国的月收入中位数不到12000卢布，相当于1200元人民币。而贫困的农村是没有乌克兰家庭那些滚筒洗衣机的。
因为更能代表社会面貌的'众数'(人群比例最高的一组)只有750元人民币，只有官方划定官方贫困线的75%。也就是说，很多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贫困的收入加上当兵的传统，让总数不过80万人的布里亚特、图瓦、阿尔泰成为俄军伤亡比例最高的民族和地区。
当然，俄军伤亡绝对数最高的还是315万人的达吉斯坦。这是一个比车臣更虔诚的高加索穆斯林地区，依着里海，包围着山里的车臣。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小小的车臣是经常耳闻，恐怕从来没有听说过达吉斯坦。但这个地方的民风彪悍程度丝毫不亚于车臣--大家都是高加索山民，几百年部族仇杀司空见惯。
更重要的是，1999年普京能够赢得第二次车臣战争，消灭车臣反叛武装，通向总统宝座，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得到了达吉斯坦民兵众头人的支持。
300多万人的达吉斯坦至少有30个民族，15种官方语言。至于普京如何争取到众多头人的支持，那就是另一个复杂的故事了。
这种收编还不是一般的收编，在普京的支持下，达吉斯坦民兵很多人进入联邦安全局(FSB)系统任职，进入了要害的强力机构，是真正的自己人。
但在这个吃联邦补贴的共和国，兵役和体育运动依然是社会下层流动的主要通道。达吉斯坦以全俄2.2%的人口，贡献了俄军近6.5%的阵亡(讣告统计，估计实际达8%)。
车臣人口(150万)是达吉斯坦的一半，但10几个人阵亡人数还不到达吉斯坦的1/10，甚至只有全俄平均值的一半。然而外界还以为乌克兰有一半是他们打下来的，这搞宣传的本领比打仗的本领强太多了。
因为卡德罗夫的车臣兵，上战场的任务就主要是当直播网红，再就是兼职督战的锦衣卫。这些活计的风险可是小得多，出风头扬名立万的机会大得多。
卡德罗夫的车臣嘛，可不是普通的地方，是真正的独立王国。它更像和俄罗斯君合的藩邦，效忠的是普京本人，吃着全俄最高的联邦补贴。
如果没有这些补贴车臣会如何，看看更犄角旮旯、又和卡德罗夫极不对付的印古什就知道了--全俄最穷，比图瓦和卡尔梅克还穷。
虽然在习惯于 '中国速度'的中国人眼里，会觉得这种城建水平很一般，但是在现在的俄罗斯，各个地方的城建水平远比这里差得多
其实，卡德罗夫家族早年也是属于反俄叛军，后来和其他叛军闹翻了，才又掉头投靠俄罗斯。
建立私人关系收编达吉斯坦和卡德罗夫，是普京成功的关键。第二次车臣战争的顺利进展，把普京名正言顺得抬上了总统宝座和声望的巅峰。
在普京地位还不稳固的年代，他们还是普京敢于铲除国内旧寡头和地方势力刺头们的底气所在。那是真的会'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他们很大程度上可以视为普京的私兵。
这些私兵不仅经常为普京干活，也是俄罗斯正规军的极大补充。
在奥运战争，乌克兰危机和叙利亚战争当中，都有他们的活跃身影，发挥的作用远远超过外界的
想象。
有战斗力的私兵团
另一支新生的编外力量是瓦格纳雇佣兵公司。
说是'私营'，其实由普京的心腹普里戈津创建的亲兵，为俄罗斯在叙利亚、非洲以及现在在乌克兰的利益而战。
瓦格纳雇佣兵精选了俄军特种部队的退役官兵，开出每月2500-5000美元的高薪(约为同级俄军军官、合同兵的2-3倍)，维持着一支小规模的精干力量。
真正了解俄罗斯的人都知道，服装混杂，武器五花八门，海魂衫，这才是俄罗斯精锐武装的标准配置。而那些服装整齐、装具齐整的俄军，一看就知道缺乏战斗力。
原因就是服装整齐的是国防军，大多以义务兵和混饭的合同兵为主。而服装杂乱的，其实是各路半官方的民兵组织，他们的战斗力强悍。
蒙古合同兵、达吉斯坦武士、车臣大胡子、瓦格纳佣兵，这四部分全新的力量依次构成了普京的基干力量。
至于传统的空降兵子弟、顿河哥萨克和西伯利亚农民，地位已经退居相对次要的席位。
从生态来说，这些武装已经不是现代的国家军队。但就是这些亲兵集团和外族士兵，已经成为支撑俄罗斯的军事支柱，几百万效忠人口撑起的大国架子。
这在古代历史中并不鲜见--古罗马、大唐、大明的晚期，都和这如同一辙。本国人民逃避兵役，国家军队缺乏战力，要依靠几百万人口化外民族的番兵去打仗。
当然，本文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一个关键问题--俄罗斯究竟是不是在这场战争中赚翻了？
那需要更宏大的全局视野。退休人群的养老金和边远地区的贫困合同兵，仅仅是两个很小的切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