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巨头加速“逃离”,硅谷真的要衰落了吗?(组图)

几年前,在我抵达硅谷的第二天,就慕名前往位于帕洛阿尔托市爱迪生大街367号的惠普车库。

在一栋由传统木片墙装点的褐色小别墅一隅,绿漆的车库大门紧闭,旁立一块黄铜浮雕字牌,注明:“硅谷的诞生地”。


美国加州帕洛阿尔托市爱迪生大街367号的一间车库——“硅谷”从这里诞生



字牌用寥寥几语描述了硅谷的诞生:“这间车库是世界首个高科技区域‘硅谷’的诞生地。这一区域的灵感来自斯坦福大学教授弗雷德里克·特曼。他鼓励学生创办自己的电子公司,而不是加入东部的大企业。最早接受他建议的两名学生是威廉·休利特和戴维·帕卡德。1938年,二人开始研发他们的首款产品——音频振荡器。”

后面的故事家喻户晓。以二人名字命名的公司Hewlett-Packard Co.成为惠普公司前身,而这种鼓励冒险、容忍失败的“车库文化”也成为硅谷的创新精神核心。

在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这片以斯坦福大学为中心,从旧金山向南延伸至圣何塞南北长约100公里的狭长地带,就是硅谷。几十年来,成百上千诞生于车库的创业公司在这里成长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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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巨头加速“逃离”



然而,惠普这家诞生于硅谷的“元老级”公司决定搬离曾经滋养自己的沃土。

2020年12月3日,惠普宣布,将把其全球总部从加州圣何塞迁至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紧接着,特斯拉CEO马斯克12月9日在推特证实,自己已搬到得州,并暗示可能将特斯拉总部搬离硅谷,该公司目前正在得州奥斯汀建设一座超级工厂。

12月11日,甲骨文也宣布将把总部从硅谷迁往奥斯汀。不过,该公司称员工可自由选择办公地点,继续在家兼职或全职工作。此外,从硅谷搬到“硅山”奥斯汀的还有德罗普博克斯(Dropbox)软件、在线调查公司QuestionPro等30多家企业以及很多知名投资人。

“失落的硅谷”“硅谷面临‘中年危机’”……几大科技公司的搬离立刻成为媒体炒作的焦点,“唱衰硅谷”的论调甚嚣尘上。

从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集成电路产业,到70年代的生物医药产业,80年代的个人电脑,90年代的互联网,再到21世纪的移动互联网、清洁能源和生物科技,硅谷一直引领着全球科技创新浪潮。作为世界上最密集的高科技企业聚集地,硅谷真的正在衰落吗?我们需先探究一下公司和科技大佬们搬离硅谷的原因。

为何科技公司不约而同把得州作为迁徙目的地?得州州长格雷格·雅培1月4日发表推文说:“税收友好的得州将在2021年见证更多增长。”

一语中的,高额税费是多数企业逃离加州的根本原因。加州的州个人所得税高达13.3%,不仅很多员工无法接受,也意味着企业在加州需要付出更高的雇用成本;而得州州税为零。此外,加州的房产税、商业税也几乎是全美最高的。

“对于许多富豪来说,加州州税高到无法忍受。他们将会继续做出明智的财务选择,追随着马斯克的脚步离开。”风险投资公司H Venture Partners创始人伊丽莎白·爱德华兹说。

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2019年的调查显示,加州的经商成本在全美居首位。

曾多年居住于硅谷的全球科技投资基金华山资本主管合伙人杨镭介绍说,加州居民以民主党为主,比较讲究环境保护、性别平等,这些本都是好事,但也导致了经商成本上升。“加州要求公司董事会成员中弱势群体占一定比例,比如在肤色、性别、性取向等方面做均衡,有些公司觉得加州商业环境中政治因素太多,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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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离开硅谷的普通人

最近,《环球》杂志记者旁听了硅谷华人社区“载歌载谷”发起的一场线上辩论赛,主题是:“硅谷正在丧失吸引力吗?”参与讨论的多是正在或曾经在硅谷工作的年轻一代华人。

“载歌载谷”社区发起人、硅谷某科技公司工程师周载南对我说,大科技公司“逃离”硅谷的新闻引起大家关注,自己也有很多朋友搬到奥斯汀或休斯敦,便组织了这场讨论。

辩论中,大家“现身说法”揭示了“逃离潮”背后的个人选择。有人因为吃遍硅谷所有的亚洲餐厅而搬去号称拥有全美最多亚洲美食的纽约,有人因为更喜欢秀美山河而转投西雅图……但更多的人还是因为忍受不了硅谷“三高”——高税收、高房价、高消费,于是选择离开。

国际咨询机构Edelman Data & Intelligence调查显示,53%的加州人因高房价搬出加州,其中千禧一代占63%。美国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20年加州净流出13.5万人。

杨镭介绍,加州的生活成本基本上比一般州高50%。在加州,13万至15万美元的年收入能勉强维持生活,谷歌等高科技公司的平均薪资基本在30万至40万美元,员工尚能承受这里的生活成本,但很多人承受不了。

杨镭说,选择“出走”加州的除了大企业和超级富豪,第三类就是希望搬到其他州改善生活的普通人,同等条件下他们可以买到更大的房子,为孩子提供更好的学习生活环境,生活质量会显著提高。

在疫情前,搬离硅谷就出现了苗头,疫情只是一剂催化剂。硅谷拥有完善的技术基础设施,疫情暴发后,很多科技公司无缝切换为远程办公,Dropbox、脸书和推特甚至宣布员工可永久性在家办公。利用Zoom开远程视频会议,通过微软协同办公软件Teams实时沟通项目进度已成为常态。这让更多人有机会选择迁往性价比更高的居住地。

一位脸书公司的程序员告诉记者,已在家办公一年之久,而同事干脆直接搬到了夏威夷远程办公。在阳光沙滩间写代码,累了还可以冲浪、潜水。

而从记者身边朋友搬离硅谷的案例看,很多人“出走”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无法忍受加州日益恶化的治安环境。在旧金山湾区,砸车盗窃案频发,富豪与流浪汉“比邻而居”。硅谷有条知名的“国王大道”,这条45英里(约72.4公里)长的大路贯穿由旧金山至圣何塞的硅谷核心地带,道路两侧的帕洛阿尔托、门罗帕克等城市街区遍布精致的花园洋房,这里是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等人的家。

在斯坦福大学做访问学者期间,我每天都会骑车穿越国王大道进入校园区域,总能看到大路边停着一辆辆废弃房车,晚归时能瞥见车内的灯火,原来是一些无家可归者的居所。在当地火车站、超市区域也经常能见到衣着破烂、蓬头散发的流浪汉。

美国经济顾问委员会统计显示,47%的流浪汉生活在加州。散落硅谷的,既有一个个估值过亿的独角兽企业,也有游手好闲的流浪汉,这就是真实的硅谷。


在临近美国旧金山的斯坦福大学,一名毕业生所戴的帽子上贴满了在校期间的照片。斯坦福大学是众多科技创新的起源地,也为硅谷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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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的创新,是骨子里的东西”

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充斥着机会与财富的城市一样,有旧人去,亦有新人来。

拥有4000多万人口的加州是美国人口最多的州。尽管从美国其他州净流入加州的人数近年来有所减少,但加州仍然是外国人净移民最多的州。硅谷的崛起,正是得益于宽松移民政策吸引了多元化人才,叠加政府对高等教育和研究的巨额投入。

硅谷依然有宜人的创业环境;有世界一流的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作为人才“引擎”;在沙丘路上,包括红杉资本在内的上百家风险投资机构等待“孵化”更多独角兽企业;在山景城,苹果、谷歌、脸书等世界顶尖科技公司和聪明的头脑从未离开。短租平台爱彼迎(Airbnb)CEO布赖恩·赫斯基甚至公开发推说自己会一直留下。

唱衰硅谷的言论并非首次出现。从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硅谷在历史上经历了数次起伏。“但硅谷每一次都会卷土重来,”美国华盛顿大学历史学教授玛格丽特·奥玛拉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文章说,“硅谷每一次繁荣期创造的大量财富都能帮它走出衰落,这主要来自于精英风险投资者和那些幸运的创始人。”

杨镭认为,硅谷不会一夜之间衰落,关键还要看加州政客是否有纠错能力,意识到目前的一些政策持续下去会在经济、人才、公共服务等方面出现问题,“所以现在大家都在期待,会不会钟摆摆到一边太多的时候,就会往回摆了。”

即便受疫情打击,硅谷仍然显示出韧性。彭博新闻社报告显示,根据经济基础设施和人口统计学因素,硅谷将是全美100个大都市圈中最先从疫情中恢复的区域。

报告还说,得益于信息技术、电子制造、风险投资基金和研究型高校,湾区企业从疫情中也受益良多,如在线会议服务提供商Zoom创下市值新高,娱乐公司网飞收获了2亿用户,杂货运送平台因斯塔卡特网络公司最新估值超过120亿美元,比疫情前翻了一倍。

很多人还是会选择在职业生涯开始时来到硅谷。在“载歌载谷”线上辩论赛中,一位刚从西雅图搬去硅谷的女孩分享了她对硅谷的热爱:“这里房价虽然很高,但是人很棒!氛围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有一颗创业的心,还是要到资源最集中的硅谷来。”

《环球》杂志记者此前专访中关村科技园驻硅谷首席顾问谈锋时,他总结了造就硅谷唯一性的十大要素:有利于创新创业的政策法规、活跃高质量的创新创业活动、创新创业文化蔚然成风、完善的创新创业服务业、强大的金融科技、完整的产业族群与产业链、独一无二的地中海气候、港口经济带来的区位优势、世界排名靠前的高校、优秀的人才。

这些正像形成亚马孙热带雨林的环境:土、水、肥、阳光和丰富的植物种群缺一不可。世界上任何一个试图复制硅谷的城市,都很难再凑齐这些完整的要素。

在杨镭看来,未来硅谷可能更适合处于上升阶段的人,即创业公司或刚毕业的年轻人来创业。而相对成熟的公司,如惠普、甲骨文等大公司,发展稳定后可搬走。最后演变为新兴创业公司在硅谷,成熟公司慢慢迁移出加州的趋势。

惠普搬走了,但“车库文化”还在。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一层有一个仿造惠普车库打造的活动室,墙上贴满了招纳创始团队成员的便利贴。不同院系学生经常汇聚于此打磨自己的创业项目,未来这里还将诞生无数的“独角兽”。

“硅谷的创新,是一种文化底色,是骨子里的东西。我在这里生活工作了近30年,深深体会到了这种东西,我认为它是不会消失的。”杨镭说,迁徙潮会让创新的精神慢慢扩散到其他州去,但硅谷本身特有的地域性文化属性不会因为公司的搬离而改变。

在谈锋看来,硅谷对世界的五大贡献注定了它会长盛不衰:科技创新层出不穷;人才优秀、英雄辈出;世界几大科技浪潮的引领者;初创企业的土壤与巨型跨国公司的栖息之地;创造巨额财富的能力。

无论是得州的硅谷,还是亚洲的硅谷,当人们探讨是否可以在别处再造“硅谷”时,“硅谷”已然成为创新和企业家精神的代名词,深深植根于很多人的灵魂深处。硅谷,仍将是心怀创业志向的年轻人的逐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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