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知道,他们原本只是三湘大地上两粒最微小的尘埃。
1984年4月28日,在西南边陲,对越反击战激战正酣。当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1军、14军收复老山、者阴山等高地后,越南军队很快进行了反扑。
此时,成都军区某部队里,19岁的陈邦和战友李力一同刺破手指,用鲜血写下请战书,请求上前线作战。
陈邦是湖南长沙人,已经参军入伍两年的他正血气方刚,摩拳擦掌上战场。
不过,请战书递上去还没多久,数天激战后的解放军不仅守住了收复的阵地,还攻克了老山以东的八里河东山,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虽然前线作战的希望破灭了,但决心扎根军营的陈邦并没有失望,随即报考了成都军区某军校。
但就在军校学习一年之后,20岁的陈邦在体检中被查出红绿色盲,被迫退学。
临走之前,陈邦痛哭了一场,他只恨自己这双辨识不清红绿的眼睛断送了他的梦想。
离开军队的陈邦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乡的一所国企,成为了一名体面而稳定的发货员。
此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数年之后,正是凭借着治疗眼睛,一跃成为湖南首富。
也是在这一年,14岁的湘妹子周群飞还在老家湘乡市壶天镇中学读书。
母亲早逝,父亲因为一起炸药事故双目近乎失明,小小年纪的周群飞已经饱尝了生活的苦难。
一年之后,为了补贴家里,周群飞跟随舅舅前往广东打工,开始在深圳澳亚光学这家手表玻璃加工厂打工。
在不甘和尘埃里,三湘大地泛起了波澜。
02受不了国企温水煮青蛙的日子,陈邦决定单干。
1986年,21岁的陈邦在好友的撺掇下,开了家文化传播公司。
其实也就是家皮包公司,从器材代理到食品批发再到饮料代理,陈邦什么业务都做,而小打小闹赚到的钱基本上都被他和朋友们喝得一醉方休。
不过,陈邦的酒不是白喝的。正是在酒桌上,陈邦发现很多不喝酒的人都爱喝椰汁。
没去过海南的当地人都以为那浓浓的白色液体真就是千里之外椰子的美味汁液,个个都以喝椰汁为荣。
但此时的长沙只有海南椰树一个椰汁品牌,看到商机的陈邦二话不说,当即飞到海南恳谈,拿下了湖南的椰汁代理权。扑腾数年后,终于小赚了一笔。
不过,陈邦的买卖很快陷入危机。随着去海南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发现市场上的椰汁只不过是勾兑出的饮料,没啥特别的地方。
而且在可乐等诸多产品的挤压下,陈邦的椰汁代理生意最后无疾而终。
眼看着饮料的生意做不成,心灵眼活的陈邦决定掉转船头。
1990年,25岁的陈邦揣着卖饮料赚到数百万资金冲向了海南的房地产市场。
▲黄一鸣摄
此时的海南,伴随着刚刚开放后的热潮,正被各方看好。无数热钱和投资者蜂拥而至,比任何内地城市都要火爆。
不过,就在潘石屹和冯仑等后来的“万通四君子”还在嘀咕着怎么募集资金炒房的时候,先行一步的陈邦作为第一批入市者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身家过亿。
年纪轻轻的他开着代步车奔驰600,在推杯换盏中穿梭而行,一时风头无两。
但没几年工夫,由于国家政策管控,海南房地产泡沫破灭,生意一落千丈,高开低走的陈邦濒临破产。
1994年,决心赌一把的陈邦掏出全部的8000万身家在台湾投资建设文化主题公园,成为首个在台投资的内地人。
不过,原指望东方不亮西方亮的陈邦万万没想到,由于台海关系紧张,这笔投资白白打了水漂,陈邦输得血本无归。
1995年,失意的陈邦在台湾度过了自己的30岁生日。
从身家过亿到一贫如洗,如今的他只能住着最便宜的经济酒店,出入公交,想到这些,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人生三十年,大起大落间,重回低谷盘旋。
03就在陈邦在海南手握大笔钞票的时候,周群飞还在埋头苦干。
在进入深圳澳亚光学之后,瘦小的她只是流水线上毫不起眼的厂妹。不过,周群飞似乎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当别人下班去逛街、唱歌的时候,周群飞自己报了一个夜校学习。在这段时间里,她先后考出了会计证、电脑操作员证和报关证,甚至还有一张B牌驾驶证。
一年之后,靠着自学丝网印刷技术突飞猛进的周群飞被提拔为工厂印刷部门的主管。
上任之后,16岁的她不分昼夜地和师傅们一起研发专门的玻璃油墨,就连行业后来使用的首条自动印刷线和烘烤线工艺,都是她带队苦心钻研出来的成果。
但就在周群飞干得风生水起的时候,1990年,一直非常欣赏她的老厂长因为个人原因离职,还带走了部分技术骨干。
工厂的幕后投资人杨达成本来手里便还有几家公司,为了控制损失,于是便想将澳亚光学关停。
关键时候,20岁的周群飞向杨达成自荐,表示自己已经熟悉全部工艺,愿意带头统筹,如果工厂发展得不行,情愿给杨达成免费打一辈子工。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17岁的湘妹子,杨达成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以一年为限,放手周群飞接管全厂业务。
在她的亲为亲为下,工厂的效益较之前反而稳中有升,短短时间内已经初具规模,承接的业务也越来越多。
但就在生意蒸蒸日上的同时,出于各种考虑的杨达成开始不断地将自己的亲戚安排到工厂里担任要职。
不好管也管不了的周群飞在排挤和打压下感觉很沮丧,有了单飞的念头。
041995年,过完生日一无所有的陈邦自感没脸回家乡,偷偷溜到上海寻找机会。
租住在上海一处狭小弄堂房内的陈邦偶然间认识了一位正在做医疗设备的邻居,对方自称可以通过投资几十万的医疗设备与医院合作治疗白内障,然后分成。眉飞色舞间,他邀请陈邦一起合作。
但陈邦听得兴味索然,他既拿不出几十万的投资,也对这个行业一窍不通。
上海终究没能接纳落魄的陈邦,心力交瘁的他突然得了突发性耳聋,不得不黯然回到长沙治疗。
1996年,正在长沙市第三人民医院调养的陈邦,神色黯淡地看着窗外,盘算着今后到底是开出租还是办个小餐馆来糊口。
不过,陈邦的机会已经慢慢走近。
因为主治医师的妻子恰好是眼科医生,回过味的陈邦开始打听当初上海邻居所说的投资是不是靠谱。一番调查之后,陈邦决定一试。
但此时的他翻遍全身也只有三万块的积蓄,哪里能拿得出几十万。
抱着一试的态度,陈邦专门跑到设备公司游说和谈判。
靠着自己曾经大起大落的经历和长沙本地的人脉,厂家最终同意陈邦以分期付款的形式拿到设备和技术,并与长沙市第三人民医院合作成立了白内障治疗中心,同时兼做近视检查和常规眼科手术。
陈邦抓住了命运伸过来的橄榄枝。
短短三年时间内,靠着进口设备加公立医院的资源优势,每天来诊疗的病人络绎不绝,陈邦不仅很快还上余款,还大赚了一笔。
但好景不长,2000年,国家开始大力整治公立医院的“院中院”的现象,35岁的陈邦不得不将他的眼科中心从医院中剥离出来。
不仅如此,在医疗体制改革的浪潮下,营利性和非营利性医院开始区分。
陈邦明白,躺着赚钞票的好日子已经不再有了,自己只能跳到这波涛汹涌的市场大潮中。
05
1993年,23岁的周群飞拉着哥哥和姐姐两家,还有三个堂姐妹,在深圳宝安区租了套三室一厅的民宅,集资两万元开始了创业之路。
几个人还是做丝网印刷的老本行,周群飞买来一块大铝板,切割后加工成几台手动印刷机,做起了手表玻璃的代工生产。
没有设备,还能想办法购买改造,但没有订单才是最致命的。
在深圳人脉不多的周群飞只能靠着厚厚的电话黄页,按照上面的地址,挨家挨户地扫街,一家家寻找手表厂和手表壳客户。
不知道冷遇白眼,周群飞的小作坊总算积累起稳定的客户群,订单逐渐多了起来。
有意思是,对于周群飞的出走,投资人杨达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欣赏这股泼辣做派。
更有意思的是,一年之后,周群飞与比她大17岁的杨达成走到了一起,两人后来还生了个女儿。
由于杨达成属于二婚,所以“小三上位”的传言一度满天飞。
不过,周群飞事后在很多场合都竭力否认。这样的事情在此时的深圳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大家听完都一笑了之。
强强联合的两人一路高歌猛进,生意越做越顺,直到遇到了东南亚金融危机。
1997年,许多付不起货款和加工款的客户提出拿自己的设备来抵债,虽然这极大地影响到了现金流,但有意通过这些设备开拓新业务的周群飞夫妇还是爽朗地答应了。
四年之后,已经在手表玻璃屏领域布局多时的周群飞接到了一笔TCL公司翻盖手机面板的订单业务,早有考虑的她向委托人建议将手表玻璃工艺运用到手机面板上,来替代当时流行的亚克力屏。
相较于亚克力屏透光性不强,容易在冬季碎裂的缺陷,玻璃屏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些问题。在周群飞的坚持下,委托人最终同意了。
投放到市场之后,这款手机大卖特卖,全新的屏幕技术真正引发了市场的大变革。
趁热打铁的周群飞顺势成立蓝思科技,将重点转移到电子产品的屏幕生产上,一炮而红。
062000年,35岁的陈邦在从公立医院撤出眼科诊疗项目之后,很快在沈阳开设了第一家民营“爱尔”眼科医院。
不过,突然失去公立医院的资源,没有品牌和人脉的“爱尔”举步维艰。
思索再三,陈邦开始以与他人或单位合资的形式成立连锁医院,在有钱大家一起赚的同时快速扩张,高举品牌。
不过,陈邦还是留了一手。
他一面推进“爱尔”眼科扩张,一面还是悄悄地在诸多省份的医院中经营着“院中院”项目,“借船出海”一直是陈邦屡试不爽的策略。
从2000到2003年,爱尔眼科相继在长沙、成都、武汉等地开办了四家眼科医院,名气直逼公办眼科医院,成为民营医院的一匹黑马。
不过,陈邦的“留一手”很快就爆了雷。
2005年除夕当天,40岁的陈邦得知卫生部门将联合调查其私下操盘的院中院项目。
这不仅是项目要黄的问题,搞不好还有更大的麻烦。
大吃一惊的陈邦认真琢磨了一夜,决定紧急撤除全部“院中院”项目,集中精力做专业眼科医院。
说起来容易,可执行起来是困难重重。
过去与公立医院合作本来就是凭风借力,以小搏大。自己独立开医院,首先这一大笔前期资本怎么办?
不过搞过房地产的陈邦对这一套熟稔得很,早在爱尔眼科成立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琢磨着要把公司弄到国外,为此还和不少国外的风投前后谈了两年时间。
2006年,凭借着规范的财务和国际化的标准经营模式,爱尔眼科从世界银行拿到了一笔长期贷款。
有了世界银行护航的爱尔眼科开始将触角向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不到三年便在全国11个省市开出19家连锁眼科医院。
2009年10月30日,创立八年的爱尔眼科成功登陆创业板,成为A股首家IPO上市的民营医院。
得到确定消息后,43岁的陈邦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因为就在上市前三天,陈邦得到通知,有人举报其在之前的“院中院”项目中受到过处罚。而按照规定,有处罚记录的企业负责人没有资格申请上市。
关键时刻,紧急调查后的湖南证监局出具了没有任何卫生部门关于陈邦个人处罚决定的说明,爱尔眼科才最终得以顺利上市。
07蓝思科技成立后,接连拿下摩托罗拉等大客户的周群飞也遭遇到了危机。
2003年,摩罗托拉找到周群飞,委托其生产V3款手机的屏幕。
但就在此时,一些竞争企业联合日本供应商通过“断货”的方式试图逼迫蓝思停产和违约。
此时的蓝思还在起步,一旦这笔订单黄了,不仅要支付巨额赔偿金,声誉肯定也会受到毁灭性打击。
身处绝境的周群飞卖掉了自己的两套房产,拿着全部货款直奔日本希望能够出货,但对方还是以缺货为由拒不发货。
很正常,在设下的这个局里,唯一的目的只有致蓝思科技于死地,踢周群飞出局。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四处求助的周群飞在朋友的介绍下辗转找到了瑞士的供应商,结果对方又出幺蛾子,提出如果要采购他们的产品,必须有客户的认证资质,才肯出售。
被逼无奈的周群飞不懂英文,只好用中文起草了一封名为“LS119”(LS代表蓝思,119是中国的火警电话)的邮件发给了摩托罗拉,言辞恳切地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和努力。
摩托罗拉也被周群飞的诚意打动,迅速出具了客户认证,蓝思科技才最终从瑞士采购到需要的原材料。
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周群飞总算缓过劲,加班加点按时交了货。
一年之后,摩托罗拉V3手机终于推出,全球热卖,累计售出了1亿部。
在它的带动下,作为手机屏幕供应商的蓝思科技一路直上,三星、诺基亚和索尼等品牌的订单纷至沓来。
但也是在这一时期,36岁的周群飞与丈夫杨达成的婚姻开始走到尽头,两人基本各管一摊,不闻不问。
08这边蓝思科技崭露头角,那边上市的爱尔眼科也是一路凯歌。
由于独具特色的分级连锁模式,爱尔眼科的业务网络迅速铺及24个省市,凭借着在近视和白内障手术上的独特技术,企业营收接近百亿。
爱尔眼科不缺钱。投资圈一向“金眼银牙铜骨头”说法,行业的利润空间一语道尽。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A股眼科医院,爱尔在后期迅速吸引了诸如高瓴资本、红杉中国和淡马锡等一线投资基金加入,为其保驾护航。
在资本的加持下,爱尔眼科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收购,市值一路水涨船高。截止到2020年9月,市值已经从上市时的69亿元上升至2271亿元,市值翻了32.91倍。
55岁的陈邦,从屡败屡战到以530亿元的身家问鼎湖南首富宝座,整整走过了34年。
而蛰伏的周群飞,也开始步步高进。
2008年,周群飞与杨达成离婚,随后嫁给了小自己两岁的司机郑俊龙。
随后的蓝思科技不仅解决了手机屏幕的透光率等技术问题,更是凭借着独特的CNC雕刻技术独步全球。
在与苹果公司签下大单之后,周群飞当仁不让地戴上了“手机屏女王”的桂冠。
2015年,蓝思科技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在众多合作品牌的加持下市值直逼千亿,45岁的周群飞也凭借着500亿的身家跃升为“中国女首富”。
上市之后,当初与周群飞一起创业的人员也相继分到了股份,少的几千股,多的几万股,一夜之间实现了财务自由。
从15岁外出打工到身家百亿的女富豪,周群飞整整走了30年,一路的心酸也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在2019年的胡润百富榜中,54岁的陈邦稳坐湖南首富,49岁的周群飞雄倨女首富。
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两位湖南人最终殊途同归。
但要知道,他们原本只是三湘大地上两粒最微小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