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产粮够全国吃7天,中国小麦第一县为何还是穷

“又该打农药了。”张兴旺(化名)说着,却没有起身。只见他打开一款名为“滑县农管家”的微信小程序,找到“农药服务”一栏后,开始跟对方联系。随后,他向其中一家公司微信转账了300元,这是他的50亩玉米的农药“飞防”费用。

当天下午,他便在自己的地块里,等来了一个带着植保无人机的“飞手”。几分钟后,无人机携着20公斤农药盘旋升空,玉米地上泛起一层轻轻的薄雾。

仅过了半个小时,张兴旺的50亩地,便被打药完毕。

“以前,要想把这50亩地的农药打完,至少得一星期。”张兴旺说,那时,人得背着喷雾器,稍不注意,农药的毒雾就被呼入心肺,严重的甚至引发中毒,现在,不仅人不再直接接触毒雾了,效率也提高了很多。

这个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正感受着科技给农业带来的新变化。而他所在的河南滑县,同样因科技,连续多年迎来粮食的丰收。

作为一个拥有200万亩耕地、148万人口的农业大县,滑县因年产30亿斤粮食,被誉为“中国小麦第一县”、“河南省第一产粮大县”,当地甚至围绕农业形成了一条集耕地、播种、施肥、农药服务为一体的第三方服务产业链,农民足不出户,在手机上点单下单后,即可由第三方公司完成相关农业服务环节。

但是,与农业大县相伴相生的,却是另一个尴尬的现实:财政穷县。多年前,当地一位时任财政局长甚至以《走出“农业大县、财政穷县”怪圈的思考》为题,试图为滑县走出财政困境找到解决途径。

在当下“粮食安全”成为全民热议话题背景下,滑县这个“中国小麦第一县”、“河南省第一产粮大县”该如何守住“产粮大县”,又该如何走出“财政穷县”?第一财经记者赶赴滑县,实地调研了当地的情况。







粮食大县



年产近30亿斤粮食是什么概念?“够全国人民吃一星期,够河南人民吃俩月。”当地用这两个形象的数据,向外界展示了作为产粮大县的滑县,在粮食安全背景下的地位。

“农民辛苦一年,一亩地的纯收入可能也就千把块钱。”滑县农业农村局总农艺师罗俊丽对第一财经记者说,也因此,一些地方对农业其实并不重视。但在滑县,种地却是“一把手工程”,不仅书记、县长在大会小会上强调,甚至还直接纳入政绩考核。

这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滑县的人口虽然不是河南省最多,耕地面积也在河南省排不到第一,但每年的粮食产量,却一直都在河南省排名第一。

以2019年为例,当年滑县产出的粮食,就比位列河南省第二名的永城市多出了5亿斤。

为何能连续30多年名列河南第一粮食大县?罗俊丽说,最重要的有三点,一个是遍布城乡的科技服务站,另一个是多年不断完善的水利设施,再一个就是上述完整的第三方服务链条。







罗俊丽从手机里向第一财经记者翻出一张图片,指着冒雨查看土地墒情的技术员说,根据县里的规定,每个月10号,土肥站的技术员都要上报耕地数据,结果那天技术员刚到地里,天上就开始下起大雨,为了不耽误数据上传,技术员们干脆脱下衣服当雨伞,在田地里冒雨工作。

去年,很多地方都发现了纹枯病,豫南一些地方的小麦甚至因此减了产,但滑县却因发现得早,很快便控制住了病情。这主要是因为技术员们跑得勤。

“有些技术员去地里的次数,比我们当地很多农民都多。”罗俊丽说,为了提前预防病情,他们还组建了很多微信群,里面不仅有土肥站、农技站的技术员,还有主抓农业的副镇长、副乡长,甚至一些村里的种植大户也都在群里,一发现有病情,就赶紧在群里发图片、发视频,一起去找解决方案。

目前,滑县已经在全县建成了9个农技推广区域站,每个区域站设有4至6名农业技术推广人员,并在村里面设有农技推广联络员,这些人员常年奔走在田间地头,为农户做农业指导、病虫害监测、测土配方施肥等服务。

而在上文提到的“滑县农管家”小程序里面,滑县农业农村局还把全县30位农技专家的手机、微信全部附上,当地农户的任何农业问题,都能随时在小程序上一键与专家通话。

这款于2018年8月推出的“滑县农管家”,在将传统的农技服务与移动互联网结合的同时,也为农民种地提供产前、产中、产后等全程化“保姆式”服务,农民足不出户就可以完成农事管理。

遍布全县的3.9万眼机井,不仅使滑县成为全国县级城市中机井保有量第一的区域,也使当地农民期待的“越旱越丰收”成为了现实。

当地一些外出经商、打工的村民,也开始受到这种农业种植氛围的影响,返乡成了种植大户、技术能手。

滑县万古镇杜庄村村民杜焕永,9年前还是一名“包工头”,在外面带着一帮工人搞建筑,现在,由他担任理事长的农民专业合作社,不仅流转了2000多亩耕地,还托管了5000多亩耕地,服务土地总面积达到3.9万亩,服务农户2200多户。

为了吸引更多农民,杜焕永还与当地另一名种粮大户连续举办了5年滑县新型职业农民技术交流会。

如今,滑县已经有3843家这样的合作社,有不少和杜焕永一样的新型职业农民活跃在田间地头,替农民管地卖粮,当地人称他们为“农民CEO”。

对农业的重视,还体现在当地从2012年开始规划的“百千万”建设工程和高产、高标准农田。如今,在全县200万亩耕地中,该县规划建设的高标准农田就达155万亩,以白马坡、卫南坡和留固镇为核心的50万亩集中连片耕地,还是河南省最大的高标准农田示范区,示范区内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整齐排列着的白墙红顶的灌溉井泵房,让这片“田成方、林成网、渠相通、路相连、旱能浇、涝能排”的耕地,成为“滑县饭碗”愈加牢固的后盾。





财政穷县

可是,与滑县粮食产量连创新高形成对比的,却是“财政穷县”的尴尬现实。如何让粮食大县和种粮户不陷入贫困,成为考虑粮食安全的重要议题。

在上述《走出“农业大县,财政穷县”怪圈的思考》一文中,这位时任财政局长便指出,虽然滑县素有“豫北粮仓”之称,但却由于工业基础薄弱、财政收支相差明显,成为一个典型的农业大县、财政穷县。“产粮越多,财政负担越重……粮食生产的提高,并没有有效拉动当地财政的发展。从 2000年开始,县财政每年还要筹措粮食风险金,这使原本产业结构比较单一的县级财力犹如雪上加霜,使本来就紧张的财力调度起来更显得捉襟见肘。”他在文中这样说。







滑县统计局的一份数据也显示,2017年,滑县公共财政预算收入约为10.7亿元,但当年支出却达到58.34亿元。到2018年,虽然公共预算收入同比增长13.7%达到12.16亿元,但当年支出却高达65.67亿元。

粮食连年增产,地方财政却连年吃紧,这样的现实让当地颇为苦恼。“种粮的,怎么还不如吃粮的?”当地一名干部给第一财经记者算了一笔账,作为粮食大县,滑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不过12亿元,但同样是人口大县的江苏江阴,每年财政收入却高达250多亿元。

他说,虽然滑县从2005年开始享受国家产粮大县补助之后,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县级财政压力,但这些奖补资金即便全部用于乡村两级办公、经济发展、农村教育和发放干部教师工资,仍不能满足地方基本运转需求。

“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地里种出来的。但粮食生产,却并不能直接产生税收。每年,我们花费大量精力种植粮食,努力维护粮食安全,可我们自己,却不得不面对经济落后、财政困难。”这位干部说,将种粮视为政治任务的滑县,除一部分村镇、道路外,高达72%的区域面积都被基本农田覆盖,可用于发展工业的土地自然就减少了,甚至一些招商引资的项目也因此泡了汤。






实际上,滑县正在面临的处境,同样是作为粮食产出大省的河南省的缩影。早在2013年,时任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就曾在当年全国两会上说,河南一个农民,平均只有一亩地,一年两季刨除成本,才净赚大概500元钱,相当于普通工人做工5天的工钱。“粮食不值钱,但粮食价值是用钱衡量不了的!”

如何帮助这些产粮大县在成为“粮食大县”的同时,尽快成为“财政富县”,成为一个不断令人思索的话题,也正在成为能否将更多“张兴旺”们继续留在农村的新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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