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禁用华为幕后：一个神秘组织在活跃
2013年10月16日，广东深圳，任正非带时任英国财政大臣乔治·奥斯本参观华为总部（@视觉中国 图）
华为在海外市场，再次遭遇重大打击。
当地时间7月14日中午，英国负责数码技术事务的内阁大臣道登（Oliver Dowden）宣布，将禁止中国的华为参与英国5G网建设。
根据这一禁令，今年年底开始，英国将禁止英国通信服务商购买华为产品，而已经安装的华为产品则需在2027年前全面拆除。
虽然近来华为在海外市场频受挫折，但英国一直对华为相对友好。这家中国互联网巨头在英国深耕近二十年。此前虽然美国一再施压，英国首相约翰逊一直部分允许华为参与5G网络建设。
针对这次立场上突然的变化，美国总统特朗普宣称，“我们劝说了很多国家不要使用华为，大部分情况是我去劝的”，而“英国（终于）做出了决定”。五个月前，英国《金融时报》曾报道称，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一通与英国首相约翰逊的电话中“暴跳如雷”。原因是约翰逊并没有完全禁止华为5G。
7月1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例行记者会上回应“英国禁令”时称，“我也注意到有关报道。这些都表明英国政府在华为问题上丧失了宝贵的独立和自主，作出的决定是得不偿失的。”
事实上，除了特朗普，华为还面对着一个神秘的国家间的联盟。
联盟，就此成立
2018年7月17日晚，在新斯科舍省沿海的一个度假村，加拿大总理特鲁多招待了一群特殊的客人，来自“五眼联盟”国家的情报部门首脑。
这个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五个国家组成的情报同盟，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七十年后，它的“敌人”或者说对手显然不再是轴心国。
享受过晚宴主菜新斯科舍省特产的大龙虾，英国军情六处（MI6）负责人亚历克斯·雅戈（Alex Younger）与其他人交流起“俄罗斯的威胁”——从当年3月开始，在英国牵头、五眼联盟协调下，26个欧美国家一共驱逐了143名俄罗斯外交和情报人员，给俄罗斯的情报搜集能力造成了严重打击。
随后，议题转向了中国科技巨头华为公司。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总干事邓肯·刘易斯（Duncan Lewis）提到中国公司特别是华为在5G通讯上的优势，“（华为的设备）将构成澳大利亚人每天通讯活动的基础”。
2019年1月15日，广东深圳，华为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任正非在华为公司总部接受媒体采访（@视觉中国 图）
最后，由新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吉娜·哈斯佩尔（Gina Haspel）定调，五眼联盟开始协同对华为展开行动：把华为排除在各国下一代5G无线通信设备的采购名单之外。
种种迹象表明，在特朗普政府推动下，2018年7月17日秘密会议之前，五眼联盟情报机构就已经启动了针对华为的方案。
2018年2月13日，六家美国情报机构的负责人，包括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和国家安全局，在听证会上公开表示，“建议”美国公民不要从这家中国公司购买智能手机，即使是私人用途。十天后，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特恩布尔访问华盛顿期间，美国国家安全局局长迈克·罗杰斯和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丹·科茨，两人都力劝澳大利亚放弃使用华为产品，特别是澳大利亚5G网络的基础设施——仅过两天，澳大利亚国防部宣布将停止使用华为智能手机。
说服加拿大和英国抵制华为显然更加困难，多年来，英国一直与华为密切合作；加拿大在之前一直与中国经济关系良好，甚至作为中间人调解中美贸易冲突。
由此，才有了7月17日的秘密会议，五个英语国家终于在华为问题上达成一致。
直到2018年12月13日，《悉尼先驱晨报》披露了新斯科舍省的这次密谋，这个时候，中国和全世界才意识到，一张有组织的大网正在向华为收拢。
两个“二十年”
当地时间2020年1月28日，特朗普和英国首相约翰逊打了一通电话。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1月28日听取电话内容简报的人士说，特朗普“暴跳如雷”。内容也援引了另一位人士的话说，这一通电话“非常难打”，特朗普的语气让英国官员吓了一跳。
特朗普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约翰逊在华为5G问题上的态度。这通电话之前，英国政府决定，“高风险供应商”可以参与网络非敏感部分的建设，但是其市场份额限制在35%以内，并且这一指标日后还要重新评估以视情况调整，从而确保市场的多元化等。
虽然并未明确指出公司名称，但外界普遍认为“高风险供应商”指的就是华为。这个政策有诸多限制，但对华为来说，部分参与英国5G建设已经算是一次胜利。
从2001年华为在英国建立办事处以来，在该国的投资、项目进展一直顺利。2012年，英国首相卡梅伦曾与华为总裁任正非会面，自此英国成为华为“未来种子”计划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直到今年1月、4月，英国还两次顶住美国和“五眼联盟”的压力，允许华为部分参与到英国的5G网络建设中。
但在“五眼联盟”的核心美国，华为却是另一种遭遇。对华为的压制，美国人已经持续近二十年。
2003年1月24日，思科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区联邦法庭对华为提起诉讼，称华为对其软件和专利侵权。
当时的美国思科公司是全球网络设备市场的霸主，在全球数据通讯市场占有率为70%，华为则是新来的挑战者。2001年，华为在达拉斯成立美国分公司，进军北美市场，在路由器、交换机等产品线与思科全面交锋。
2018年，华为通过欧洲5G巡展，推广5G技术。
当时，华为制定了“三步走”战略：首先安营扎寨，进入美国市场；其次获得一些外围合同；最后打入以AT&T、Verizon、Sprint、T-Mobile 为首的主流运营商市场。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2002年，在亚特兰大的电信设备展上，华为产品首次在美国亮相，思科CEO钱伯斯悄悄地光顾了华为展台。随后，思科迅速在公司内成立了名为“打击华为”工作小组，其内部网上设立专门主页，供其全球员工讨论如何打击华为。2003年，思科图穷匕见，展开了诉讼。
诉讼开始时，美国舆论几乎一边倒认定华为窃取了思科的东西，美国几家最著名的财经媒体对华为侵权做出了肯定性报道。但在双方反复举证，并进行过两次听证会后，2003年6月7日，法庭驳回了思科申请下令禁售华为产品等请求，拒绝了思科提出的禁止华为使用与思科操作软件类似的命令行程序。但同时又颁布了有限禁令，即华为停止使用有争议的路由器软件源代码、操作界面及在线帮助文件等。
最终，这场耗时两年的诉讼以和解作结，思科此后走向下坡路，而华为扩展北美市场的努力也遭遇挫折，更引发了美国情报部门的注意，经济竞争转向政治问题。2011年11月，美国众议院情报委员会发起对华为和中兴的调查。
在随后的几年里，美国商务部、国会、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开始出手，以可能损害“国家安全”为由，接连阻止华为在美国的商业交易。华为不仅被排除在美国主流运营商的网络基础设施门外，多次并购项目也相继流产。
2016年，美国财政部向华为发出行政传票，指控后者违反制裁规定。2017年12月，美参众两院联合发起一项法案，旨在禁止美国政府及其承包商使用华为和中兴通讯的电子产品。2018年4月，美司法部开始调查华为是否违反对伊制裁规定，这项调查在孟晚舟被捕时达到高潮。
拥有与华为友好二十年合作的英国，和对华为充满敌意二十年的美国，在2020年发生了矛盾。最终，后者显然取得了上风。
据此前英媒报道，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表示，美国总统特朗普和他的顾问们威胁英国政府，如果英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对华为开绿灯，美国将切断一部分情报分享。
损失几何？
目前，“五眼联盟”各国，都对华为采取了不同行动。
2018年8月23日，澳大利亚宣布禁止华为和中兴参与澳大利亚5G基础设施建设；三个月后的11月28日，新西兰禁止华为向手机公司Spark提供5G设备；12月1日，华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在温哥华转机时被加拿大警方逮捕，随后开始了引渡程序；12月7日，英国电信宣布，该公司将移除现有3G、4G核心网络中的华为设备，并把华为排除在其5G网络设备供应商的名单之外……
2018年，华为通过欧洲5G巡展，推广5G技术。
美国，则更为激烈。除了游说各国外，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甚至宣布将华为列入“威胁国家安全名单”。最近，美国国务院还对某些中国科技公司的员工实施签证限制。
即便如此，“五眼联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美英澳，对华为的禁令更为严格，但加拿大和新西兰，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比较暧昧。虽然此前新西兰曾经禁止部分公司使用华为5G设备，但英国禁令发出后，新西兰却在15日表态称，不会跟着英国禁用华为，也不排除将来会与华为合作。加拿大政府内部一直在讨论应对华为问题的三个方案，但迟迟未能做出决定。
看来，特朗普的游说和电话，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这场“五眼联盟”围剿华为的行动，无疑是欧美国家应对中国崛起的一个缩影。如果只看华为的技术和价格，无疑西方各国对华为5G是有巨大需求的。业内人士称，英国政府此次禁用华为的决定将使该国网络服务商蒙受巨大损失。
但英国依然最终决定承受损失，发布禁令。这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考量，甚至关系到当下中英间一系列复杂问题和中英关系的发展。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就回应道，英方现在决定禁用华为，最终受损的将是英方自身的利益。英国政府应该认真倾听其国内的理性声音，本着负责任态度作出最符合英国根本和长远利益的选择。
“这一决定可能会把英国带入数字慢车道，”华为英国发言人埃德·布鲁斯特回应道，“我们在英国的未来已被政治化，令人遗憾。这与美国的贸易政策相关，而非安全。”
光明日报驻堪培拉记者王传军在转述“五眼联盟”的报道中写道，“正如中国驻加拿大大使卢沙野所言，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在用陈腐的冷战思维看待中国。”
相关报道：欲对华为和微信开刀，“五眼联盟”是怎样的组织？
“五眼联盟”的历史可追溯到二战，当时美国和英国为共同对抗日本和德国建立了情报合作。二战后，美英两国于1946年签订《英美防卫协定》，继续联手监控苏联。随着冷战加剧，三个英联邦国家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先后加入该联盟。自此，五个英语国家结成了如今的“五眼联盟”。
与成员复杂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相比，“五眼联盟”的关系更为紧密，在联盟网络下收集到的所有情报都共享。
为方便监控全球，五国划分了各自的监控区，重点负责不同国家。这个全球间谍网络一直秘密运行，直到1999年才首次被澳大利亚官员承认。
2013年，前CIA雇员斯诺登的揭秘更是曝光了“五眼联盟”对德国总理默克尔的监听。虽然关系紧密，“五眼联盟”成员之间并非毫无间隙。与美国发生矛盾后，新西兰曾长达20多年暂停向联盟伙伴分享情报。
如今，澳大利亚提议将“五眼联盟”的合作扩展到经济领域，建立“值得信任的供应链”。
关系密切、各司其职
“五眼联盟”的名字来源于联盟情报上所加盖的印戳。印戳上写着：“最高机密——仅供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英国、美国查阅（eyes only）。”
虽然联盟最初的成员只有美国和英国，但从一开始，澳大利亚等三个前英国殖民地就享有不同的待遇。由于联盟常年处于保密状态，美国政府至今仅公开了截至1950年代的联盟协议。
图片来源：美国国家安全局
在二战后签署的协议中，美英两国把协议外的“第三方”和澳大利亚、加拿大及新西兰三个“英国自治领”进行了区分。第三方国家不能获得美英双方共享的情报，但“自治领”可以在特定情况下获得情报。
比如，如果事先通知美国、得到美国同意，英国可以向三国中任何一国分享情报。反之亦然。最初，美英的监控对象仅针对苏联及附近的东欧国家。在澳大利亚三国加入后，联盟的监控得以覆盖全球。
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分析师Corey Pfluke去年发表在《比较战略》期刊上的文章指出，冷战期间，美国是“五眼联盟”的主导，负责分配监控任务。
冷战后，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意识到自己无法独自覆盖全球，于是开始让其他四国根据各自的国家利益和地理位置，监控不同地区。
其中，澳大利亚负责监听南亚和东亚的通讯；新西兰负责东南亚和南太平洋地区；英国负责整个欧洲和俄罗斯西部；加拿大重点负责俄罗斯东部、拉丁美洲、北大西洋和太平洋地区；美国则负责加勒比、中国、俄罗斯、中东和非洲。
五国所建立的监控网络名为“梯队”网络（Echelon）。“梯队”网络由五国设立在全球各地的监控站组成，负责捕获各类通讯数据。
例如苏联尚未解体时，加拿大就在其北极圈领地埃尔斯米尔岛东北端设立了监听站，监控苏联潜艇、舰艇和飞机的无线电通讯。现在这个监听站依然在使用，用于监控俄罗斯的洲际导弹试射。
在处理数据时，“梯队”系统能根据系统词典锁定关键词，对包含关键词的通讯进行标记。被标记的通讯将被记录下来，以备日后分析。
1999年，在联盟成立50多年后，澳大利亚国防信号局局长布雷迪（Martin Brady）首次向媒体承认“五眼联盟”的存在。
澳大利亚政府承认，设在中部沙漠城市艾利斯斯普林斯附近的卫星控制中心正是用于控制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三颗监听卫星。
在西澳考杰里拿的卫星拦截站也是“梯队”网络的一环。该拦截站负责拦截印度洋和太平洋通过国际通信卫星组织卫星传输的传真、email、数据和电话。
拦截的重点关键词覆盖朝鲜经济、外交和军事信息、日本贸易部计划、巴基斯坦核武器技术等。该拦截站截获的80%情报都在澳大利亚没有事先查阅的情况下，自动发给CIA和NSA。
其他国际联盟，比如北约，是根据需求或者以情报换情报的原则分享情报，但“五眼联盟”是以信任为基础，分享本国在联盟框架下收集的所有情报。虽然对全球其他国家实施监控，五国之间达成共识，不得对联盟国伙伴的公民进行监控。
成员矛盾、争议不断
2013年，斯诺登向媒体曝光了“五眼联盟”对全球的大规模监听和网络监控项目。被监控的对象从普通民众到各国政要，其中包括北约成员国德国的总理默克尔。
斯诺登的爆料引发了各国民众的不满，指责五国侵犯个人隐私。在五国中，新西兰民众的反应最强烈，一度要求新西兰退出“五眼联盟”。
早在1980年代，新西兰曾因与美国的矛盾暂停在“五眼联盟”中的工作。1984年，新西兰宣布成为无核国家，时任总理朗伊要求进入新西兰的美国战舰明确船上没有运载核武器。未得到确定回应后，朗伊拒绝美国战舰停靠新西兰。
新西兰此举惹怒了美国，美国随后宣布暂停履行《澳新美安全条约》中对新西兰的承诺。此外，美国还暂停履行与新西兰的一系列贸易协议，并在1986年将新西兰称为“朋友，但并非盟友”。
作为反击，新西兰开始暂停向“五眼联盟”分享情报，这一暂停持续了20多年。新西兰有两个监听站是“梯队”网络监控中国、朝鲜和东南亚的关键一环。
1987年斐济发生政变时，新西兰没有对联盟提供任何消息。但这期间，新西兰依然能收到其他联盟国提供的情报；新西兰也继续在战争中向阿富汗和伊拉克派兵，支持美国。直到2008年，美国时任国务卿赖斯在访问新西兰时将其称为“朋友和盟友”，新西兰和美国的矛盾才正式缓和。
与美国发生矛盾的还有加拿大。
2016年，加拿大发现NSA在分享与加拿大公民有关的数据；作为抗议，加拿大一度暂停向联盟分享情报。之后的2017年，英国曼彻斯特遭恐怖袭击后，美国情报官员提前将恐袭嫌犯的名字和爆炸现场的照片透露给媒体，引发英国政府抗议。
随后，英国当局决定暂停与美国分享部分情报。
同样在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还在一次白宫会面中将“五眼联盟”收集的关于“伊斯兰国”的情报擅自分享给了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虽然成员之间时有摩擦，与成员构成复杂的北约相比，“五眼联盟”的步调更为统一。
2018年，路透社援引四国官员透露的消息报道，“五眼联盟”正在向“思维相近”的德国、日本等国分享与中国和俄罗斯有关的情报，以扩大制衡两国的力量。
上个月，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宣布将推动“五眼联盟”扩大合作范围，从传统的情报合作延伸到经济领域，以针对新冠疫情制定“战略性”对策。
5月，英国鹰派智库亨利·杰克逊学会在报告中警告，“五眼联盟”在831类商品上战略依赖中国，涉及能源、通讯、交通、信息技术等关键领域。
报告呼吁五国摆脱对中国的依赖，大力增强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合作。莫里森在宣布推动“五眼联盟”经济合作时表示，此举是为了建立“值得信任的供应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