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 6 年，《冰雪奇缘》（Frozen）第二部于 11 月 22 日上映了。电影不仅吸引了我们家迫不及待的艾莎小迷妹，其中出现的很多特色植物，也成功吸引了我这个“植物人”的注意。
《冰雪奇缘2》
这些年，迪士尼的一线动画影片在塑造环境细节时，似乎开始强调“真实性”。比如《海洋奇缘》（Moana）里的热带太平洋岛屿植被，那些物种的形象就非常写实；甚至有些植物，没给清晰镜头、在焦外虚化了，也能看出模型做得一丝不苟。
《海洋奇缘》
《冰雪奇缘 2》也是如此。电影展现的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深秋景色，这个半岛位于欧洲西北角。有报道称，主创团队在制作期间曾到挪威、芬兰和冰岛考察两周，还请了当地的植物学家为影片做顾问。他们选中了哪些物种呢？
飘过标题的红叶
电影片名出现的时候，都有一片红叶从字母“O”里打着旋飘过。哪怕是完全不认识植物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片“枫叶”。
片头的“枫叶” |《冰雪奇缘2》
严格地说，这是无患子科槭属植物的叶子。槭树的叶子往往在秋天变成明艳的红色或黄色，是北半球彩林景观的主力。
经典的秋冬景观，通常都有槭树 |《冰雪奇缘2》
在《冰雪奇缘2》中，除了落叶以外，整株的槭树出现在阿伦戴尔（Arendelle）王国的郊外和街景中。鉴于这个地名是来自挪威小镇阿伦达尔（Arendal），我认为这种槭树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挪威槭（Acer platanoides），叶片掌状 5 裂的特征也基本符合。
挪威槭的叶子和果实 | Bernd HUtschenreuther / Wikimedia Commons
不过，回来查资料的时候，网上的一句调侃让我多了个心眼——
冰雪奇缘这事是发生在加拿大吗？——Jon Crunch
确实，片名处飘落的这片叶子裂得太深，裂片也偏窄，确实有点像加拿大国旗上的那片糖槭（Acer saccharum）的叶子。
糖槭 | David Brossard / Wikmedia Commons
挪威槭和糖槭长得很像，仅凭一片叶子没法区分，不过它俩的果实形状差得非常多。它们的果实都由两个“翅膀”组成，因而称之为“翅果”。不过，挪威槭的翅果，两个翅膀之间的夹角接近180度，而糖槭的翅果夹了一个锐角。
挪威槭的翅果 | Krzysztof Ziarnek / Wikimedia Commons
糖槭的翅果 | Steve Hurst / USDA-NRCS PLANTS Database
片中恰好有个镜头是一枚翅果掉在北地人女长老的头发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夹角是锐角。不过，这点还需要再次验证：如果我对了，那么制作方乌龙实锤；如果我记错了，那么制作方细心吹爆。
在现实中，糖槭的自然分布北界在北纬 50° 左右，而挪威槭能分布到北纬 60°。糖槭去了挪威，基本上是活不了的；反过来，挪威槭在北美却能成为入侵植物。从这个意义上说，阿伦戴尔的槭树也只可能是挪威槭。
魔法森林的优势种
本作的剧情，主要是在“魔法森林”展开的，这是一片由白色树干的大乔木组成的森林。我第一眼的感觉是“哦，白桦林”，但紧接着就想起，白桦（Betula platyphylla）仅分布于东亚，而且片中的树太高了，树冠形状也不对。
这些是白桦林吗？|《冰雪奇缘2》
很快，某个镜头中在前景快速掠过的叶子给了我提示：这是杨柳科杨属的植物，叶片近圆形，且有粗大的锯齿。回来一查，这是欧洲山杨（Populus tremula）。欧洲山杨能长到 40 米高，树干直径可达 1 米，树冠形状丰满，叶片在秋天变成明亮的黄色。魔法森林中，顶层的大树都是欧洲山杨。
欧洲山杨的叶子有两种形状，左边是成熟枝条的，右边是萌生枝和幼枝的 | MPF / Wikimedia Commons
在随时被风刮起的落叶中，我们还能发现另一种形状，叶片是卵状披针形的，边缘有锯齿。这是典型的桦树叶，来自白桦的近亲——毛桦（Betula pubescens）。魔法森林中那些较矮、树冠较为纤细的乔木，以及某些场景中出现的白色树皮的大灌木，都是毛桦。毛桦的叶子在深秋变成金黄色或红黄色，比欧洲山杨更加鲜艳。
毛桦的叶子 | Kristian Peters / Wikimedia Commons
海报里也出现了一串杨树和桦树的叶子 |《冰雪奇缘2》
总的来说，魔法森林是一片杨桦林，属于寒带森林演替的中间阶段。这其中有落叶阔叶树，它们喜阳而短寿，可以为幼小的针叶树提供荫蔽，并在寿终正寝后被后者取代，这个过程长达三四百年。
可能是考虑到视觉效果，片中出现的树干都被画成了毛桦的样子，白色光滑而有横纹。其实，真正的成年欧洲山杨，树干是暗灰色且粗糙开裂的。
电影里的树干，都是白色且有横纹的 |《冰雪奇缘2》
北极圈附近生长的欧洲山杨林，以及在其庇护之下生长的欧洲云杉。片中大树的树皮换了，但分枝方式还是杨树范儿的，容易识别 | Wikimedia Commons
存在感不强的针叶树
提到“寒带森林”，或者说是“泰加林”，大家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针叶林。然而，针叶树在本片中的戏份却非常少。这也难怪，毕竟电影所展示的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那里的森林大多是“比较温暖”的类型——林木较密集，而且含有大量的落叶阔叶树。
我能想起来的，电影中只有两处出现了针叶林。一处是在阿伦戴尔王国附近的峡湾风光中，有一闪而过的大片欧洲云杉（Picea abies）。欧洲云杉比较为人熟知，它是圣诞树的标配，在欧洲广为栽培。在瑞典，一棵名为 Old Tjikko 的欧洲云杉，已经有 9550 年高寿，号称世界上最老的树——不过，它现在的树干是从老桩上发出的一根萌枝，这显得它的长寿纪录不是很有底气。
9550岁的Old Tjikko | Karl Brodowsky / Wikimedia Commons
另一个是在克里斯托夫独唱中，短暂地被当做麦克风的，是欧洲赤松（Pinus sylvestris）的球果。
欧洲赤松的球果和种子 | Didier Descouens / Wikimedia Commons
电影里的针叶林不是主角，但如果是在纬度极高的地方，尤其是进入北极圈以后，针叶树将成为森林的主宰。这是因为，它们有着超强的耐寒、耐贫瘠的本领。比如说，它们的根系往往很浅，可以避开深处的永冻土层，尽量利用地表附近的热量和水分。在这方面，欧洲赤松更加极端，它只喜欢生长在多石的山地；因而，在土壤略肥厚的地方，反而竞争不过云杉和阔叶树。
姐妹俩携手踏过红色的苔原
相比对针叶树的吝啬，本片对那些低矮的、覆盖在地面上的地被植物倒是相当慷慨。也对，放眼世界，针叶林哪儿哪儿都有，苔原可是泛北极地区独一份，怎能不多给些出场机会？
格陵兰岛的苔原景观 | Hannes Grobe / Wikmedia Commons
片中出现最多的地被植物，是一种匍匐生长的灌木，有着倒披针形的深红色叶子。最难得的是，电影连叶脉下凹形成的网状纹路都做出来了。
左滑查看细节放大图 |《冰雪奇缘2》
它是杜鹃花科的北极果（Arctous alpinus）。这个拉丁名里的种加词 alpinus 是“高山”的意思，意味着这个种不止北极有，它向南一直分布到青藏高原。这种分布模式，是第四纪冰川活动的结果：在冰川覆盖半个欧亚大陆的时候，这类喜欢寒冷的植物的分布范围一度很广；随着气候回暖，它们就退缩到了高纬度和高海拔地区。
北极果的果实成熟之后是黑色的，因为影片整体色调偏暗，就算做了估计也看不出来，所以我猜，制作方干脆就把预算省了。这果子有毒，人不能吃，鸟可以吃。
北极果成熟的黑色果实 | Per Arvid Åsen
不过，北极果的亲戚、分布于中国的红北极果（Arctous ruber）倒是可以吃，味道还行。
红北极果 | 顾有容
影片快结束时，北极果之间出现了一些灰白色的物体，它们不是植物，但却是苔原上最重要的物种之一。这是一种地衣，叫做驯鹿石蕊（Cladonia rangiferina），是驯鹿的食物。苔原上的地衣有若干种，它们既能作为先锋物种，积累土壤有机物，又能直接养活食草动物，是苔原生态系统的基石。
驯鹿石蕊 | Verisimilus / Wikimedia Commons
唯二的两种野花
本作的故事发生在深秋，野外已经没什么花了。
电影里出现了两种野花，一种是柳兰（Chamerion angustifolium）。它的花只出现在回忆中，是四瓣花组成的大型总状花序；而现实场景中的柳兰，则已经是开裂的果实，纤细的蒴果裂成4瓣，非常容易识别。
回忆里出现的柳兰 |《冰雪奇缘2》
柳兰广泛地分布于北半球的温带和寒带地区，每个植株能产生 80000 粒随风传播的细小种子，扩散能力极强，因而是一个先锋物种。每当森林被砍伐或火烧之后，柳兰能迅速占领裸露的土地，并开出第一批花朵，形成壮观的紫红色花海。经过数年的演替，逐渐生长起来的其他植物替代了柳兰，但柳兰的种子能在土里存活很久，直到下一次火灾为它清理出新的生存空间。因此柳兰又名“火烧草”。
左：在火烧后的林地上盛开的柳兰 | Thayne Tuason / Wikimedia Commons
右：柳兰成熟开裂的果 | Dcrjsr / Wikimedia Commons
电影里出现的另一种花，花期似乎有些问题。在魔法森林入口的四个石碑周围，生长着一些 1 米高左右、开着浅紫色大花球的草本植物。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花球实际上是大型的复伞形花序；再加上下方裂片宽阔的叶子，我认为它是伞形科当归属的植物。
保险起见我把北欧植物志的伞形科整个翻了一遍，确认只有当归属最像。在北欧的两种当归中，又只有林当归（Angelica sylvestris）能开出浅紫色的花，就决定是它了。
然而，林当归的花期在夏末，和柳兰差不多。片尾处的深秋场景里仍然有林当归的花，这显然是不对的。
隐约有点浅紫色的林当归 | Wikimedia Commons
本着观影过程不使用手机的原则，本文只能靠记忆写就，眼瘸或记混在所难免。我也有一些未解之谜，例如魔法森林中，地面常见的蕨类植物，应该是广布的欧洲鳞毛蕨（Dryopteris filix-mas），但蕨叶也变红这有点超出我的认知。
地上的蕨类植物也变红了 |《冰雪奇缘2》
未解之谜留待二刷，也欢迎指正和交流。只要你不问我那些抽着穗儿的禾本科植物是啥，我们就还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