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我是路人甲》
他们想成为明星,最后却成了明星的“影子”。
一个镜头,九碗面条
王志建衣着单薄,端着一碗白水煮面,等着自己的第一场戏开拍。2016年底他开始追求演员梦,这场“饭替”的戏是他去横店以后接到的第一份工作。
领队招演员的时候,王志建鼓着劲往前冲,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但在戏演完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一起来的替身前辈,没凑这个热闹。
所谓“饭替”,就是代替演员拍摄一些吃饭的镜头,因为没人知道要拍多少条,吃多少东西。
王志建替演的是一个被救济的灾民。头发蓬乱,穿着破洞的衣服,脸上、手上都抹的黑土。他手里拿着个旧碗,已经不知道被用了多少次,碗沿都是破损的,碗里乘着没有味道的白水面。
导演一声令下,王志建一抓一把面条塞到嘴里,就着黑土下咽,因为扮演灾民,所以还要大口大口吃。
第1碗的时候,他热情满满,“自己终于接到戏了,要好好表现。”第5碗的时候,肚子已经开始发涨,咽不下去。吃到第8碗,他开始担心“说好的可能会有特写镜头,摄像机怎么还没扫过来?”第9碗结束,导演终于喊了“cut”。
当了一天“饭替”,王志建挣了70块钱,但一个特写镜头都没等到,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后来他才听行里的前辈们说,这种戏一般不接,受罪还没多少钱。即使接了,也可以不用全部吃完的,做做样子没人会在意。“可在片场,不会有人特地来和替身说这些”。
身高168cm,长得不好看,各方面都不行,王志建自称是这个圈里条件很差的人。在这个行业的前两年,饭替、刀替、马替是他常接的戏。
十几岁离开家乡陕西,奔波全国各地打工。王志建之前的工作是在餐厅做厨师。他辗转兰州、北京两地,在十几家饭店干过,最后带着全部积蓄来了横店。
做厨师期间,他练就了一手好刀工,“刀替”理所当然的成为他谋生的渠道之一。片场需要展示切菜特写的活儿他都接。拍戏的时候,镜头聚焦在他的手部,跟着他的手起刀落移动,片丝讲的是速度和美感。成片以后,他的手就成了主角的一部分。
落差、羡慕是很多刚到横店的人的常态。王志建初到横店的时候,就曾羡慕过一个顶级流量明星——拥有8个替身,拍戏一周只来一次,钱一分不少拿。这是一部古装玄幻剧,从弹琴、武打,再到文戏,男明星都有不同的替身。8个打扮的一模一样的替身,在现场走来走去。
还有一部戏的女一号因为档期问题,最后四五天的戏都没时间拍,正脸的戏也全部都由替身完成。副导演告诉王志建,这些都不是问题,在酒店弄个绿布,补拍一下,最后电脑合成,把替身换掉便可。
在片场,替身演员们几乎没有姓名。大家都被称为:“某某的文替”、“某某的武替”、“某某的手替”。对于替身演员们来说,高光时刻也不多,至多是被导演表扬一句:“某某的替身演的不错”。
王志建租住的出租屋里,摆放着他与何炅的合照,这是2018年他最为光荣的时刻——以替身演员的身份被邀请,录制了《快乐大本营》。
说起这些年的经历,王志建还有一个期待,应该有一个“最佳替身奖”吧,那么多颁奖典礼是不是也能给我们一个肯定?
王志建在拍摄现场
“出错了,挨骂的一定是我”
曹慧琳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长发及腰。2017年3月份开始做演员,“替身”是在没有其他戏拍时才会接的活。
替过的戏太多了,女扮男装,贴胡子,前后跑一下,做个动作反应。哪一场戏印象深刻?哪一场戏最感动?这些问题对于她来说都太难回答,曹慧琳说自己就是一场戏中的一小块布景,被拉来拉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她也不知道。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替的角色是谁演的,走个过场就结束了。
2018年一部大热的清宫戏在拍摄期间,曹慧琳原本有个带台词的角色,可在商定好价钱以后,被突然告知换了另外一个没有台词的角色。
“你没有去争辩吗?”
“我要是争辩,这个戏肯定是没我的份了。他完全可以找别人。别人都是想挣钱的,我不愿意做,后面一堆人等着做。我们是没什么选择余地的。”曹慧琳说,平常接戏基本都要通过一些有资源的领队,而这些人几乎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
拍戏剧组给工资800元,领队要从中“抽水”300元到500元不等。演员们一旦表露出了不愿意的态度,领队就会记下来,还会告诉其他领队“这个人不肯抽水,不守诚信。”所以,至今曹慧琳还没有底气学会拒绝。
大部分时候,曹慧琳接的都是文替——替演员与其他角色对戏。拿到要和主演对戏的剧本,她从前一晚就开始背,对着镜子,在出租屋里,一遍遍练习,梦里都是自己在演戏。
忐忑紧张的在现场等着,等了一天最后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替身就是备用在那儿,正身来了,或者其他原因,不用就不用了,让你走就走。”最夸张的一场,她一早五点多到了片场,带妆以后等到凌晨,却接到通知不拍了。
曹慧琳最担心和主演搭戏出岔子,要谨防自己出错,“出错了,挨骂的一定是我。在片场,几乎谁都可以骂我们几句。”
有一次拍戏结束,曹慧琳和另外一个女演员排着队一起打饭,端着两份饭出来的时候,被副导演看到了。“他很嫌弃我们,说我们的饭,领队已经带走了,怎么还在这打。”二人连着说了几个对不起,解释自己并不清楚。
道歉完,她们以为没事了,正准备坐下来吃。站在旁边的副导演又打通了领队的电话,很生气地复述了一遍,“当时我觉得我们吃了个菜好像犯罪一样,周围都是人,一遍遍被骂,真的很尴尬。”
曹慧琳时常陷入矛盾,“感觉有时候自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很魔性。总是说我努力,我一定可以。”但她心里又清楚,这不是个光靠努力就可以收获的地方。可是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看到角色演员、看到大明星们前呼后拥,就会觉得自己也要继续往上爬。
她对这份工作失望大过期待,所有的不公平都在台面上,比其他行业更残酷。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了,因为长相喜人、拍戏认真,曹慧琳接了几个小角色,她开始不用只做别人的替身,在戏里有机会露脸,还能说一两句台词。
郭标的身形与刘佩琦很像
腚替
37岁的郭标是刘佩琦的“专替”,他俩确实长得有些像,都是细长脸,消瘦身材。
“这些老戏骨们戏比天大,他们真是吃这碗饭的。”郭标说,老演员们大多数时候不会用替身,只是在分几个组赶拍摄进度的时候,有时需要替身完成一些侧身、远景之类的镜头。
而且老演员们行事低调,拍戏最多只带两个助理,除了正式开拍的时候较真,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架子。郭标记得在和魏宗万拍戏期间,老人家每次碰到他,都会叫他给挠痒痒。
刚入行的时候,郭标也会有些期待,想着成个明星,但现在分的很清。他和演员们私下接触也不多,“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人家是老戏骨,我就是一个上班族,不一样。”
郭标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目前的工作,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做刘佩琦的替身也是因为长得有几分相似,得到了在《白鹿原》中表演的机会。专替工资较为可观,跟组一个月能拿到万把块。
做替身五六年来,那些曾经有点不适应的地方都能接受了。他讲起有一场替刘佩琦的戏,他要躺在海边岩石中,演屁股中弹。裤子上开着一个洞,他要撅着屁股,把肉露出来。他边讲边笑,“那应该算是腚替吧。”
有一次,因为男主角后期补拍,郭标要作为魏宗万的“替身”和男主角搭戏,开拍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只是个“搭词”的,最后不会留下什么镜头。
这场戏是女一号死了的哭丧戏,台词郭标记得很清楚,“走,送莹莹回家。”郭标现在说起这段词,情绪、声调依然讲究。
拍摄只用了二十分钟,郭标演的投入、顺利。结束以后,有一个人上来握了握他的手,“你不仅长得像,哭的也特别好。”郭标当时还纳闷这人是谁,站在一边的副导演示意,这是总导演。“当时我心里想,这不给我钱,我也赚了。”
离开拍摄现场,郭标见过圈子里不少“潜规则”,有的人给领队经纪人转账,几百、上千不等,后面跟着一句,“哥,孝敬你的。”到了导演层面,就更不一样了。郭标说“拉皮条”的事情太常见,九、十点钟以请吃饭的名义约女演员出来,“这种时候哪会有人吃饭,但能不能演到戏,很多时候都得靠这些”。
生计对于郭标来说其实不是问题,他在浙江和重庆两地都有饭馆,生活比很多人要过的好。选择继续做演员,郭标觉得自己就是习惯了,像是一个上班族,隔一段时间去经历一下不同的人生。
他也在寻求新的机会,“替身不能长久做,不管你演的多好,都没机会露脸,都是别人的影子。”他想着既然进了这行,不能一辈子只做别人的替身,还是要往角色演员上发展,真正有自己的角色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