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穿越到一百五十年前的香港,给你见十个人的机会,你能实现多大的成就?拜关公,组黑帮,称霸铜锣湾?
买地契,开商铺,做百年吃喝不愁的包租公?
这都不是最大胆的生意。
1865年,大英轮船公司驻香港的业务总监托马斯·苏石兰,拜会了新旗昌洋行、太古洋行、老沙逊洋行、怡和洋行、天祥洋行、太平洋行、泰和洋行、亚细亚火油公司、和记洋行、仁记洋行等十家英商。
这十家洋行,是做鸦片生意起家、杀人不眨眼的枭雄。他们却被一个苏石兰说动,出资250万港币,成立了当时第一家总行设在中国、使用中国银元的外资银行。
它叫香港上海银行。中国人更熟悉的名字,叫汇丰。
成立第九年,汇丰放贷给清政府第一笔国债。之后十三年内大清十次举债,六次都是经过汇丰的手。
最强盛的半个世纪里,汇丰控制了中国的经济命脉。大清发行国债、割地赔款,必须汇丰来主持;大清王公大臣的亿万家产,交给汇丰来打理;中国自己的海关、盐关、汇率主权,统统掌握在汇丰手里;中国的纺织、煤矿、电气、造船、烟草等等实业部门,几乎被汇丰控制的外资公司垄断。
“帝国主义列强”已经被赶出中国七十多年了。但是列强时代的活化石汇丰,依然在香港吸血。
它享有发行港币的特权。它90%以上业务依赖中国。
但是利益关头,它从来不站在中国这一边。
美国软禁孟晚舟,是汇丰出卖了客户华为的信息,让美国大做文章;
乱港头目黎智英他们的海外资金,是通过汇丰银行的黑金账户层层洗白来的;
两会出台了香港国安法,李嘉诚为首的四大家族、成龙为首的香港明星都纷纷表示支持;但乱港最起劲的汇丰默不作声,连前特首梁振英发文怼它,它都装聋作哑。
作为香港最大的敌人,汇丰已经远远不止是一家银行那么简单了。
它背后至少是一个国家,是所有针对中国的势力。
昨天下午三点,刚刚有人站出来喷汇丰,但仅仅两个小时,热搜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能存活多久。但是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份力量。
香港已经乱了一年,是时候让妖魔鬼怪都显出原形了。
1
汇丰的发家史,就是半部近代中国经济史。
先说汇丰起家的250万港币,每一枚都沾满了鸦片味。
1840年鸦片战争中国失败后,英国商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中国倾销鸦片了。英国人从印度收集一箱鸦片,成本不过一百两;倒手卖到广州,就是五百两,涨了400%。
鸦片战争前,每年输入中国的鸦片相当于一千万两白银,战后短短二十年,变成了每年三千万白银。而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国也就赔了英法一千六百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那些贩卖鸦片的商人,每年都要从中国掏走相当于两场战争赔款的白银。
但是英国商人还想赚得更多。
全世界最大的凯子,就是清政府。
于是十大英商联手成立了汇丰银行,瞄准了当时主持清朝政治的洋务派。洋务派要发展实业,要锻炼水师,要征战太平天国,要收复新疆……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1874年,汇丰银行成立九年后,大清政府为了巩固台海防卫,第一次发行国债。汇丰接到了这个单子,从此迈上历史舞台。1874年到1887年间,清政府共有11次借外债,其中7次是通过汇丰。甲午战争前后,清政府借款3.5亿两,汇丰独占1.33亿两。
左宗棠为了平定新疆叛乱,三次向汇丰借款。他在新疆的对手阿古柏,就是英国人和俄国人一手扶植起来的棋子,两边斗得如火如荼,汇丰银行却坐收渔利。
洋务派还不清楚这些小九九,和汇丰的关系也越来越近。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和沙俄谈判,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被英国商人吹到了天上去,简直就是新一代的外交奇才。曾纪泽很受用,汇丰趁机提出——
我行要发行钞票,请小曾老爷赐个款吧?
曾纪泽浑身还飘着呢,满口答应。
有了洋务派这层关系罩着,汇丰的钞票迅速在香港四大发钞行中占有率达到51%。
但是单单称霸香港,远远不是汇丰的终点。
它要的,是让整个中国都为它打工。
1900年,让中国人永远无法忘记的庚子年,汇丰终于等来了它的机会。
那一年,大清向八国联军赔款4.5亿两白银。这个数字,意味着4.5亿中国人每人赔一两,相当于大清政府12年全部税收(从皇帝到基层科员全部不吃不喝)。
汇丰精心设计了一套还款方案:汇丰牵头放贷给大清,清政府拿关税收入做抵押,列强债主可以直接去海关提钱。
汇丰还说,为了让我们看到大清的诚意,关税必须要让英国人来管。
于是,历史上出现了荒唐一幕:大清海关总税务司,竟然是一个英国人赫德来担任;海关的独家代理银行,也是英国的汇丰银行。
汇丰,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成了主宰清朝经济命脉的无冕之王。
图:庚子赔款谈判
清政府要办新政,练新兵,向英德法俄四国借款,承办行是汇丰;
汇丰的买办席正甫,被赏赐二品顶戴、黄马褂,与王公大臣谈笑风生;
庆亲王在汇丰存款120万两黄金,御史上奏折举报,汇丰拒不配合调查,反倒是御史被撸掉了官帽。
清末讽刺小说《官场现形记》里经典复刻了庆亲王查账的故事。一位藩台大人(相当于省长)提起银行就是汇丰,不知道还有其他存在。
上海道问:“但不知余某人的银子是放在那一爿银行里的?”藩台大惊道:“难道银行还有两家吗?”上海道道:“但只英国就有麦加利、汇丰两爿银行。此外俄国有道胜银行,日本有正金银行,以及荷兰国、法兰西统通有银行,共有几十家呢。”藩台听后,楞了半天,又说道:“我们在省里只晓得有汇丰银行汇丰洋票。”
藩台想去拜访汇丰银行,只能从后门进。别说见管事的洋人,他连买办都没见到一面。原来汇丰银行开业后,有一条奇怪的规定,凡中国人与汇丰的业务往来均须从后门进出……那人听说他是藩台,便把两只眼拿他上下估量了一番,回报了一声:“外国人忙着,在楼上,你要找他,他也没工夫会你的。”此时翻译跟在后头,便说:“不看洋人,先会会你们买办先生也好。”那人道:“买办也忙着哩。你有什么事情?”藩台道:“有个姓余的道台在你们贵行里存了一笔银子,我要查查看到底是有没有。”那人道:“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姓余的道台,不晓得。我要到街上有事情去,你问别人罢。”说罢,扬长而去。
碰了一鼻子灰,藩台也不生气,阿Q似地自我安慰一遍。“我同余某人并不是冤家,一定要来查他的帐,不过我不来两趟,上头总说我不肯尽心。如今外国人不见我,这事便不与我相干,我回省也有得交代了。外国人瞧不起我们中国的官,也不自今日为始了。这件事我碰着了,倒还是心平气和的。”
一等洋人二等官。
连一省高官也不如汇丰一条狗,这就是汇丰在大清的辉煌地位。
王座之下,都是中国人瘦骨嶙峋的尸骸。
2
1911年,大清被中华民国推翻了。
汇丰的霸道地位结束了吗?
不但没有,反而更稳固了。
因为那个做鸦片、高利贷生意起家的汇丰,已经在新时代洗白上岸了。民国时代的汇丰,已经无缝融入了上流社会,包装成了贵族与财富的象征。
汇丰在香港上海两处各设分行,每一处的买办,都成了当地豪门大族。
何世荣,汇丰银行的第五任香港买办,大清亡后第二年接手。也许你不熟悉这个名字,但你一定知道他侄子,上个月刚去世的澳门“赌王”——何鸿燊。
何世荣的父亲何东(过继的父亲),亲叔叔何福(也是生父),都曾经是最老牌的鸦片贩子怡和洋行的首席买办。他们家族势力遍布各大洋行,堪称权势滔天:
老大何世荣是汇丰银行买办,老三何世耀是有利银行买办,老四何世光(澳门赌王何鸿燊之父)在何世荣之后继任新沙逊洋行买办,老五何世亮在怡和洋行任买办,何福另一个儿子何世基为利安洋行买办。
(赌王就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把家族传统继承并且发扬光大,成了最后一代买办。这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再来说上海分行的买办,席正甫。
席正甫是声势煊赫的“红顶买办”,赐二品顶戴、黄马褂。他做买办三十年,儿子孙子又接任二十五年,从同治皇帝一直做到红军上井冈山,把席氏家族做成了沪上金融第一豪门。
三弟席缙华是有利银行买办;胞侄席锡藩是麦加利银行的买办,后为华俄道胜银行买办;麦加利银行的买办王宪臣是其侄婿,又是席正甫的儿女亲家(席正甫的二儿子娶了王宪臣的姐姐);花旗银行买办王俊臣又是王宪臣的胞弟;日本横滨正金银行买办叶明斋则是席缙华的女婿。比利时华比银行和日本三菱银行的买办胡寄梅、胡筠籁、胡筠秋父子,也都是席家的亲戚。席正甫的第三个儿子席德辉曾充任大清银行上海分行协理;孙子席德懋后来出任南京国民政府中央银行业务局局长……
满门后浪。
民国政府,其实只是大清旧贵族旧军阀的投影。汇丰银行在中国已经培养出了庞大的利益网络,根本不是民国政府能够对付得了的。
相反,民国总统、总理轮流做,但是哪一家都得捧着汇丰的臭脚舔。清政府还没来得及卖完的家底,都被民国霍霍干净了。
袁世凯上任大总统,第一件事就是筹钱。
在汇丰银行的牵头下,袁世凯筹到了五国银行团的2500万英镑,代价是出让中国的盐税主权。这份协议的签署地,就在汇丰银行北京分行大楼。
盐,是旧时代政府专营的铁杆收入。丢失盐税,就相当于我们今天把中石油中石化送给了外国人。
这还不算结束。
1935年,国民党政府推行自己的法币,白银收归国有,禁止白银流通。另一方面,法币和英镑挂钩,无限制自由兑换。
这意味着,中国一项更重要的主权——货币主权被卖给了英国人。
国民党从麦加利银行和汇丰银行借款500万镑,又从国民党的交通、中国两行拨款500万镑,共计1000万镑交给汇丰银行上海分行,专门用作外汇平准基金。
从汇丰借钱,交给汇丰坐庄。我要是汇丰,此钱不拿,天打雷劈。
不到一年,1000万镑就被吃得干干净净,法币汇率从8便士跳水到3便士。
据说,仅麦加利和汇丰两家银行就拿走了500万镑以上。孔家宋家,日本财阀,也跟着喝汤吃肉,好不快活。
汇丰还在中国到处投资实业。纺织、煤矿、电气、造船、烟草等等领域,到处都是它的身影。
但是,汇丰有一个原则,绝对不扶持中国本土工业:中国民族企业就是跪下来求汇丰的买办,人家也不乐意放贷;但只要你是英国人的企业,那一切都好说话。
据统计,英国在华最重要的48家企业,和英国有利银行有关系的只有9家,和英国麦加利银行有关系的有30家,但和汇丰银行有关系的,是全部。
英国企业在中国是很吃香的。他们几乎不上税,长江沿岸畅通无阻;反而是中国民族企业被层层盘剥,到处课税。所以,汇丰对英国企业的投资换来了巨额回报:怡和纱厂从1912到1914年3年间所获盈利,相当于全部资本;上海电力公司的业绩更夸张,三到五年就能翻一倍。
英国本国的公司,从1923---1929年间的平均利润率为10.6%,但是汇丰投资的在华外资,自1934——1938年的平均利润率为15.3%。如果是优质企业,利润率还会更高。
当时的外资企业,不是我们想象中你一口Lucy我一口Jimmy的白领写字楼,而是货真价实的血汗工厂。它们的高利润率,背后是中国劳工猪狗不如的牲畜生活。工作饭碗不是恩赐,而是剥削的皮鞭。
这里我摘录一段文献,大家感受一下汇丰精英脚下的血肉代价:
上海各纺织厂大多没有饭厅,工人只能站着吃饭,甚至一边吃饭,一边工作。厂里没有托儿所,很多女工就只好把自己的婴儿放在家里,让婴儿嗽嗽待哺,哭得声嘶力竭。在炎热的夏天,不管纺织厂、炼钢厂、机器厂,都没有什么通风降温设备,车间温度经常在120度以上,工人们就在这样灼人的热浪里工作十多小时。工人病了不仅没有医药费,而且还要扣工资;死了没有钱埋葬。日本帝国主义开设的抚顺煤矿,在1913年一年中,就发生了近三千次工伤事故,死伤3,000多人,几占全部矿工之半数。
3
民国时代,汇丰在上海的象征,就是它耗资1000万两白银建成的总部大楼。
这栋“东方最巨大宏伟的”的商业建筑里有两个营业厅,一个为外国人服务,有两千多平方米,一个为华人服务,面积不到前者的四分之一。
1949年5月27日,一支衣着灰白、步伐整齐的军队开进了上海滩。
他们没有一个闯入民房,入夜后安静地睡在马路上,有的靠墙休息,有的掏出针线缝补衣服。他们的开水和饭食都从三四十里开外送来,子弹箱盛饭,钢盔盛菜,炮弹壳当碗。
他们叫人民解放军。
汇丰大楼里,曾经的买办和洋人四散逃离,大楼被改造成上海市人民政府大楼。
新中国后,汇丰上海分行没有被关停,但是在大陆的一切特权都被废除,只保留外汇、进出口贸易的功能,每年向英国汇出的利润需要逐笔申请、逐笔审批。
就像骟过的烈马,拔牙的毒蛇。
汇丰在大陆的黄金时代,结束了;但是在香港,它又迎来了白银时代。
这时的汇丰,在香港依然享有发币特权。港币和英镑挂钩,英国银行对香港金融业仍然拥有绝对话语权。
汇丰香港的大班(主席),权力可以和港督媲美。而让汇丰在香港重振雄威的,是人称“大班王”的沈弼(Michael Saindberg)。
沈弼亲手扶持了两代香港首富,一次是帮船王包玉刚拿下九龙仓地皮,从航运业转型房地产;一次是帮超人李嘉诚实现“蛇吞象”,吞并了老牌洋行和记黄埔。
这两次操作,让汇丰一飞冲天,再现当年的辉煌。
沈弼离任前,汇丰花了52亿港币打造了一座全球最昂贵的单体建筑,向世人宣布他的辉煌战绩。
在沈弼的告别晚宴上,李嘉诚送给了老金主一座1米高的纯金模型:汇丰新大楼的等比例复刻版。
沈弼去世那天,88岁的李嘉诚不辞辛劳,也要带着长子李泽钜亲自出席。
你以为,这是一个外资银行与本土企业琴瑟和鸣的故事?
那还是太低估了英国人的狡猾。
沈弼和手下说过:“两条船,一条是同胞的,一条是外族人的。无论是谁的,我们肯定在那条更安全的船继续行驶。”
就像多年后那位IT业的同行。
1985年,《中英联合声明》发布。香港终于要回归了,汇丰却感到不安。
它害怕1949年发生在上海同事的故事,再次发生一遍。
它还舍不得自己黄金的大楼,躺着挣钱的工作。
1987年,汇丰突然宣布收购英国米兰特银行14.9%的股份。1993年,汇丰终于赶在了回归前夕,把全球总部迁移到了伦敦。
这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汇丰始终和中国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若即,若离。
中国,依然是汇丰的金库。去年全年,中国香港为汇丰贡献了120.49亿美元的除税前利润,占汇丰全年利润的90.27%。
但中国永远不是汇丰的家。
2018年底孟晚舟被拘。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控方在法庭上出示了一份来自汇丰银行的举证报告。
华为是汇丰的客户,却被汇丰卖给了美国。
汇丰在墨西哥帮助毒贩洗钱,这事被美国司法部盯了五年,进行了100多次访谈,审查了超过292000封电子邮件。但是在汇丰提交了针对华为的报告之后,美国司法部主动撤销了对汇丰的洗钱指控。
汇丰的首席执行官弗林特表示:“在美国司法部于2017年要求提供与华为关系的信息后,汇丰除了调查合作外别无选择。”
汇丰对于港独废青的态度,更是暧昧。
乱港头目黎智英接受海外资金,已经是烂大街的新闻了。但究竟是谁在帮他的汇丰银行账户洗钱,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国安法出台一个星期后,汇丰依然没有表态,让前特首梁振英都忍不住发文怒怼:
“这家自称英资的银行万万不能一边赚中国的钱,一边跟着西方国家做损害中国主权、尊严和民族感情的事。”
汇丰还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上走着。
它过去、现在从没有考虑过中国人的感情和利益,未来也不会。
它是一只无情的资本巨兽。
它唯一的主人,就是资本本身。
尾声
汇丰的历史,一本两百页的小册子就能写完。但我的感受,却是重读了一遍中国经济史。
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些话我们现在很少说了。但是读到当年英商是如何通过鸦片贸易和血汗工厂发家,我猛地想起这句话,惊醒一身冷汗。
我们隔得太远,已经想象不到,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被几个黄皮白心的买办攥在手里的屈辱。
今天的汇丰银行,也许是金融系学生向往的名企,也许是企业名流纵横捭阖的战场,也许是小说家笔下的百年商业传奇。
它已经登堂入室,以为可以和当年的黑历史一笔勾销。
但是它依然从骨子里畏惧这个人民建立的国家。七十年前,这个国家的子弟兵用镰刀锤子粉碎了它崇高的社会名流地位,让它从敲骨吸髓的狼变成了看家护院的狗。
也许,汇丰永远不会真正地和这个国家走到一起,而是继续保持若即若离的暧昧。
我们也要擦亮眼睛。
狼,永远是狼。可以与狼共舞,不能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