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吴容编辑| 牙韩翔
等了一个月,伍鹏飞终于回到了自己在广州十三行的服装档口。
广州作为中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地,以往包括十三行、沙河、白马、红棉等批发商圈在元宵左右开工。而受到疫情影响,今年复市时间一再延迟,直到3月5日才先后迎客。
十三行虽是其中较早复市的一个,伍鹏飞觉得还是迟了。
过年后的2-4月是服装批发的交易旺季,延迟开工和人流量大减,使得春季销售机会少了三分之一。伍鹏飞年前几十万的女装备货可能变成卖不动的“压箱货”,收不回货款又意味着无法进新货,夏季销售如何开展也成问题。
如此连锁反应,伍鹏飞不敢继续往下细想。眼下,他和大多数商户只想争取减租或免租,而这也成为了开市后遇到最为头疼的事。
十三行商圈位于广州荔湾区,短短400米左右的十三行路两旁,以新中国大厦、诚大时装广场和红遍天大厦为龙头,遍布了大小几十家商城,商户超过6000家。
其中,新中国大厦最为出名、规模最大,相应的租金也最高。伍鹏飞的档口位于新中国大厦,他透露,按照面积大小的不同,月租一般从6万到30万元不等。
开工之初,新中国大厦并非没有宣布部分减租、免租政策,但伍鹏飞觉得,政策总体而言比较有限,不同楼层有不同标准。不过,政策针对的是档主,作为个体商户很大程度无法享受。
所谓档主,指的是承租户。钟冬英在十三行一家商铺咨询中心工作,根据她的介绍,新中国大厦大部分楼层按照五年合同出租给承租户,由于一手承租户租赁时间比较长,往往对外出租谋利,也就产生了二手房东。他们会进行改造,并划分成密密麻麻的档口租给商户们。
“有些档口其实就是格子店,两块砖的大小,不到1平方米,每月租金最少要价6万。交租方式各有不同,比较轻松的是押二付一、押三付一,也听说过按半年、一年交的。”伍鹏飞说。
减租、免租政策无法享受,和房东多次商量无果后,伍鹏飞向熟悉的几家商户打听,反馈也基本和他类似,“有的说晚点看看其它房东怎么处理,有的说找商场管理处咨询,有的很久不回复微信,打电话也不接。”焦虑的商户们开始拉微信群讨论维权对策,纷纷提出“2月免租、3月4月租金减半”的诉求。
直到3月8日,新中国大厦微信公众号向全体商户推送了以”疫情当前,守法奉行”的公告,并表示会协助商户回到正常经营轨道上。对于存在二手转租商户的情况,3月17日,新中国大厦再次出台了相应政策,称将优惠方案落实到终端商户上。
截止目前,伍鹏飞了解到,有的商户已拿到了部分租金退款,有的依旧协商无果。“因为,不仅有二手房东,部分楼层可能有三手房东,通过层层倒手赚差价,这个环节中只要任意一个房东不减租,商户都无法指望拿到退款。”
事实上,除了租金高企外,传统服装批发市场逐渐开始式微。不止十三行,广州沙河、白马、红棉,以及武汉汉正街等批发市场的生意早已不如从前。
上世纪90年代,服装批发兴起。这个行业最初以地摊、大棚经营为代表,慢慢地,商户们进入商城,统一管理之下也逐步正规化,千禧年后迎来繁荣发展。
十三行商圈在鼎盛时期,人流量可达到数十万人,每天进出货物数千吨,通过物流发到全国各地市场。服装业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中国80%服装来自广东,广东服装80%来自广州,广州服装80%来自十三行”。
伍鹏飞明显感觉到批发市场走下坡路是在2014年年底。电商经过10年来发展,在那时迅猛爆发,大家开始网购衣服。最直接影响是线下服装店。
“而下游货不好卖,最终影响的是我们上游批发市场。”按照伍鹏飞说法,电商至少分流了十三行超过三分之一的客流。
与此同时,互联网的冲击,使得批发市场交易价格变得公开透明,让批发商们失去了盈利空间。
这些下游批发商的商业模式主要是“炒货”。包括十三行在内的批发市场,部分商户通常没有工厂资源,他们通过“炒货”,从一个更低价的批发商手中买货,再倒卖给下家批发商。
但电商打击了这种赚钱方式。过去淘宝店主会从批发市场进货,现在他们纷纷跨过批发商,和工厂直接对接下单,导致十三行商户利润又被压缩。
同时,传统批发市场自身模式特点,放在现在也使得其发展变得举步维艰。
从事服装买手工作的黄小琴表示,批发市场早年选址一般在城市核心地段或者靠近交通枢纽。比如,十三行所处的荔湾区是广州的老城区,也是曾经的核心商圈。而白马、天马、流花服装广场等靠近广州火车站、汽车总站。这些年来地价普遍上涨,核心地带租金更是涨得厉害,黄小琴形容为“卖衫不如炒铺”。
而同质化问题也颇为严重。
黄小琴熟悉的十三行和沙河市场,两者服装定位中低端,款式同质化更为明显,互相仿版、设计原创氛围很差。
比如一款一字肩女上衣成为爆款后,厂家和商家一窝蜂跟进。商家们只能不停降价竞争、打价格战,等到这件爆款利润价值被压榨得差不多之后,又转向新的爆款,就逐渐变成了恶性循环。
面对困境,商户们并非没有考虑过转型,最直接的路径是“触电”,但并不容易。“做电商找死,不做电商等死”成为了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伍鹏飞观察,十三行商户现状有几种:一部分商户尽管生意不如从前,但由于未被逼到绝境,所以仍是侥幸得过;一部分尝试起“一件代发”业务,过往在十三行拿货都要5-10件起批;另一部分商户在转型上心有余力不足。
如果商户依赖抖音等直播卖货,要把直播号做成企业号运营,事实上成本并不小。首先要向平台交纳一部分费用,直播时加产品链接、吸粉、刷流量、刷广告等,通通也要花钱,平台也会根据销售额抽成。
“一般来讲,没有前期两到三年的铺垫和投入,直播很难做起来,一些商户没坚持下去,中途就放弃了。”伍鹏飞说。
而相比杭州四季青批发市场的转型,十三行还是没有把握住直播红利。
“如果说网红孵化带货,十三行很明显打不过杭州那边。”黄小琴对界面新闻说,“杭州网红经济在2017年左右已成规模,你会发现很多大家叫得出名字的网红都来自江浙沪一带,如果不想简单地跟热点,而是造热点,是需要依赖网红,即便不是头部网红,也要是腰部的。”
“而且在网批市场的打造,广州这边并不多。”据黄小琴的了解,在杭州,四季青以原有市场为基础,打造了一系列线下网批市场如四季星座、四季青电商基地、九堡新四季青市场等。在当地政策、网红孵化和直播带动下,四季青线下批发业务与线上批发的比重已变成4:6,2015年该比例为6:4。
遭遇疫情影响,四季青同样推迟了开市时间,3月10日一开市,更多主播和档口店员参与到直播行列之中,通过线上渠道消化春装库存。四季青商户林煜盛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上周六,淘宝直播专门开了个四季青档口主播专场,听说当天至少有五十名新主播加入。”
作为源头产地复苏计划之一,广州十三行商会也将联合阿里1688平台在3月28日推出“十三行直播专场”,宣称平台上线零门槛,让商家不用开网店,就可以把展厅搬到线上。据阿里巴巴的数据,2月以来,阿里1688平台的“商+直播”入驻的商家同期增长了87%。
不过目前这些都仍然只是尝试阶段,对于伍鹏飞这样的个体商户而言,他们最希望看到的还是生意恢复如初,然后再思考着转型的方向。
在清朝,广州作为唯一通商口岸,十三行以“洋货行”享誉海外,吸引世界各地的人来此经商。百年后,十三行又成为了中国服装批发市场中重要的一部分,但发展至今陷入迷茫,十三行未来走向如何成为大家关心的问题。
“会像北京动批那样搬迁去周边城市,还是会进行改造升级拿到互联网船票?这都是未知数。”伍鹏飞还在怀念着,那个数十万操着不同口音的批发商在此穿梭流动、属于十三行的黄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