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说到过疫苗之父琴纳的故事。在当时的英国，天花传染病在人群之间肆虐。琴纳发现挤奶工人会患和天花类似的牛痘，而且在那之后就会对天花免疫。
于是在1796年，琴纳找来孩子做实验，用手术刀在孩子胳膊上划了口子，把牛痘接种在了孩子身上。等到孩子牛痘病发、痊愈，琴纳又把天花病人的浓疮接种在孩子身上。结果孩子没有受到感染。这证明了疫苗理论的成功。从那以后，疫苗成为了人类对抗几乎所有传染性疾病的有力武器。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琴纳当时的实验是极其不符合伦理。拿小孩子做如此危险的实验，可能只有电影里面邪恶的科学家才做的出来。
可是从功利主义者的角度看。琴纳牺牲了医学伦理，拯救英国数十万天花患者，而且后续让全人类为之获益。天花这个曾经肆虐全世界的病毒，也在疫苗的打击下在全世界消失。
这个结果多多少少辩护了不那么光彩的实验过程，更何况实验也没有造成伤亡。琴纳现在被认为是疫苗之父，现代医学最重要的开创者。还被BBC评为100位最伟大的英国人之一。
(图：琴纳)
与家喻户晓的琴纳相比，另一位医学之父Marion Sims却没有这么幸运。
(图源：wikipedia)
Marion Sims也是一名具有开创性的医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被认为是妇科之父。他发明的妇科技巧很多今天依然仍在使用。
比如“开张器speculum”，用来检查身体孔口的器具，是Sims最早为了检查女性阴道而发明的。
比如妇科检查的方式，至今依然有一种妇科体位由Sims命名（西姆斯体位）
他开创的瘘管修复手术，让饱受阴道瘘疾病的女性有了正常生活的机会。这种疾病在此之前一直是无解的。
除此之外，他还在受精检查、枪伤手术、癌症治疗等方面有很大贡献。他本人还曾经在欧洲爆发战争的时候（普法战争），组织医生护士在战地抢救伤员。
而Sims的所遭遇的争议，和他为医学所做的贡献是分不开的：Sims的这些开创性成就，都建立在他对黑人女奴隶的活体实验之上。
(Sims的实验 图源：wikipedia)
1845年，刚从医学院毕业的Sims来到了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小镇，打算经营一家私人诊所。
彼时的美国还没经历过内战。阿拉巴马州属于美国南方，是奴隶制庄园经济繁盛的地方。对于白人奴隶主来说，阿拉巴马乡间的生活就像田园牧歌一样浪漫，但广大黑人奴隶过着地狱一样的生活。
(图源：awesomestories)
当时的美国政府禁止了国际奴隶买卖，很少有商人直接从非洲抓捕黑人送来美国。取而代之的，是庄园主让自己的黑奴交媾生子，把这些孩子养大，当做黑奴贩卖出去。
所以女黑奴在那个时代的美国南方非常抢手，成为了奴隶主的生育工具。理所当然的，奴隶主就开始关心这些女黑奴的生理健康。毕竟谁也不想她们因为难产、营养不良而过早死亡。
(图：美国南方的黑奴市场)
这就是Sims来到阿拉巴马州行医时的社会状况。
因为奴隶比白人多，而其中农场主最关心的是女黑奴的健康，所以她们成为了Sims的主要病人。
在行医过程中，Sims发现，部分女黑奴患有一种疾病，叫做直肠阴道瘘，或者阴道膀胱瘘。简单地说，就是病人在直肠和阴道之间，或者阴道和膀胱之间有一个通道（也就是fistula瘘管）。
这种疾病不致命，但会造成很多不便，例如尿液会从阴道口出来。当然最严重的，是它能在女性生育过程引发难产，并可能会造成母亲死亡。
Sims本身不是妇科出生。事实上，在那个时代没有专门的妇科医生，因为检查女性器官被男医生认为是令人反感的。Sims自己也曾经说过，他曾经很讨厌调查女性下体。
但有需求就有供给。为了赚这笔钱，Sims决定去研究攻克女性瘘病这个疾病。
他拜托他的农场主朋友给他提供患有这种疾病的女黑奴供他实验。女黑奴们在理论上都是奴隶主的私人物品，没有选择的自由，只得接受这些实验。
（图：由Sims故事改编的歌舞剧）
Sims的记录留下了三位女黑奴的名字：Anarcha、Betsy、还有Lucy，现在一般认为他使用了12名女黑奴实验。这些奴隶当时都只是青少年。
实验的过程时漫长和痛苦的。在4年里面，Sims对每一个女黑奴重复地进行着活体实验（手术），例如Anarcha就经历了30次痛苦的实验。
（图：由Sims故事改编的歌舞剧）
Sims在记录中写道“手术都失败了。我的实验不止持续了一年，而是一直持续了4年。”
“Lucy受到的疼痛实在太大了，她一直伏在地上，我以为她要死了。当她完全恢复以后，我又在她身上开始了实验。”
这些黑奴被囚禁在Sims的诊所里面，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轮到自己…
（Sims（右二）和躺着的女黑奴）
而且，Sims的这些实验，都是在没有麻醉，实验对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在1845年，麻醉剂已经被发明。但当时医学界对于麻醉剂的态度也不是完全支持，因为麻醉本身也是有风险的。Sims认为他所进行的手术没有必要进行麻醉。（也有说法是Sims当时没有获取麻醉知识的渠道）
另外，当时美国社会还有一种论调，是黑人对疼痛是麻木的，他们很少感受到痛苦。这种自我安慰的谎言也是为什么Sims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进行活体实验吧。
1849年，Sims完善了他修复瘘管的技术，可以熟练地使用缝合线缝合阴道内的瘘管。在那之后，他成功地治好了越来越多的女黑奴，并且开始接收白人女性病人。
Sims在医学期刊上公开了自己的发现，他的技术也被越来越多的医生所采用。
美国内战结束后，Sims移居纽约，开了更大的妇科医院，继续研究妇科疾病直到他病逝。
(图源：curbed)
Sims在美国的名望起初是非常高的。
他是妇科之父，是医疗届的先驱。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都能看到他的雕像。在纽约中央公园的Sims雕像下写着：
“Marion Sims，医生，慈善家，纽约妇科医院的创始人。他伟大的成就让美国医学界享誉全球。”
但是，近10多年来，随着美国种族平权运动的兴起，Sims那种违背伦理道德的实验方式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
(图：抗议者，图源：the atlantic)
那些实验对象所受到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整整4年都要承受切骨的折磨。Sims的成就，是建立在剥削黑奴的基础之上的。
所以越来越多的黑人站出来，要求美国医学界停止对Sims的崇拜。推倒雕像、还世界以真相。
纽约中央公园的那座Sims雕像，在去年被移除。
（图源：time）
但与此同时，也有人想要给Sims正名。
就像琴纳一样，Sims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也不可避免地有那个时代的局限性。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的所作所为当然是邪恶的。
但Sims在美国南方长大，所以对奴隶制耳读目染，他的道德观当然有时代烙印。他在那个背景下，尽力向着自己的理想前进，拓展医学技术。贡献也是毋庸置疑的。
有些保守的美国人就说：如果我们用现代严苛的标准去要求古人的话，那么每一个过去的伟人都是有罪的：就拿美国来说，他们的国父：华盛顿、杰斐逊、麦迪逊…哪一个不是奴隶主？
他们对奴隶和印第安人的所作所为，难道比Sims更加高尚吗？他们还配当国父吗？把Sims的雕塑移走前，是不是先应该把美国的总统山拆了？
（图源：metalfloss）
这关系到美国存在的正当性，所以这种清算他们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不管怎么样，Sims的成就，有他自己的天赋和钻研。而他的罪孽，则是整个美国社会对黑人犯下罪刑的一小部分。
Sims用残酷手段获取的医学知识成为了现代妇科的基础。我们所有人都间接地成为了他实验的受益者。
或许在他雕像被移除的地方，树立一座女黑奴的雕像，是更好的对她们牺牲的祭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