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人类在与疾病的抗争中很难取得胜利,而死亡总是比治愈先一步到来,而人类医学的发展和反抗从未停止。
一位医学教授把一种工业染料用成了抗菌药,竟然一举拯救了原本面临截肢厄运的女儿,就连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儿子也受到恩惠。
谁能想到,这史上第一种商业化的抗菌药,竟是这位教授用亲生女儿做人体实验试出来的?而他本人凭实力斩获的诺贝尔奖,却被国家官方拒收。
疾患肆虐而医疗水平落后的战乱时期,如果不幸被细菌侵染,大概率也就意味着死亡,即使最初只是不小心划伤了个小伤口。一位名叫格哈德·杜马克的德国病理学家,他也曾目睹过许多类似的病例。而最亲近的一位病人,是他年仅三岁的女儿。
1932年,在一次打针过程中,他的女儿被未经消毒的针头严重感染,链球菌侵染入体内。随后,伤口开始发炎恶化,年幼的女儿高烧不断。而当时青霉素刚发现不久,还没发展到能用于临床治疗的地步。
于是主治医师告诉杜马克,要想保住他女儿的性命,就需要接受截肢手术,截去她因为感染上链球菌而发炎肿胀的手。
格哈德·杜马克
眼看女儿病情危急,又不忍心让女儿年纪轻轻就此截肢,同属于医学领域的杜马克能做些什么吗?其实当时杜马克正在研究的项目,恰好就针对细菌感染疾病。
他当时是法本公司的拜耳实验室工作,这是当时欧洲最大的化学公司。而杜马克的工作,则是从染料中寻找具有抗菌特性的物质,研发出抗菌药物。
染料能治病?还有一个实验室的人专门研究怎么用染料治病?没错,这就是当时拜耳实验室正在做的事。要考究起来,如今大名鼎鼎的制药及化工跨国公司,最初是以颜料公司起家的,两位创始人是一位商人和一位颜料大师,和医学可谓是牛头不对马嘴。后来转向医疗药品方向,也是依赖于一个惊喜的发现。
1856年,有科学家发现,一种紫色染料竟然可以穿透细菌的外壳,让细菌也染上紫色。后来也有人发现,一些合成染料能抑制细菌的生长。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两个领域因为化学品与细菌的关系打通了隔墙,于是1925年,拜耳和其他公司合并为法本公司,摇身一变成为化学制药公司。
杜马克作为其中的一位研究者,其实已经尝试过上千种染料,却都只落得失败告终。这时女儿突如其来的危急病情更是加剧了杜马克工作中的压力,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出一种有效的抗菌药物。
有时幸运就是在恰当的时候降临,在绝望之境才有焕发希望的可能。
在此之前,杜马克已经在小白鼠身上做了三年的实验,试验过数千种偶氮类*染料。他先用病菌感染小白鼠,然后投药喂食或注射,检测小白鼠对药物的反应。但他却只能目睹着一批批小白鼠被病菌侵染而死。
直到试验了一种叫做百浪多息的红色染料,其中含有一种磺胺类的物质,在体外并不会表现出抗菌活性,但进入小白鼠体内后竟然出现了抗菌效果。
这是一种合成染料的中间体。早在1908年,人们就第一次合成了磺胺,一直以来在染料工业中使用。但要说发掘出磺胺的抗菌效果,杜马克还算是第一人。经过这么多次心灰意冷的失败之后,杜马克终于发现了具有抗菌特性的染料。
*注:偶氮化合物是指含有偶氮基的一类有机化合物,“N=N”称为偶氮基。
红色染料百浪多息
但是这种药物只在小白鼠和兔子身上做过实验,而且这类哺乳动物对百浪多息的耐受量大概在500mg/kg体重之下,要是加大剂量就会引起呕吐等异常效果。
即便发现磺胺类药物在动物身上具有抗菌作用,但对于人体是否也有同样的效果?应该选择多大的剂量?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这是药物需要接受临床试验的重要阶段,也是杜马克的女儿亟待接受医治的关键时刻。于是杜马克决定,让女儿从这次风险中获得避免截肢的机会——3岁的小女儿成了百浪多息的第一位临床试验者。
杜马克尝试给女儿服用了几次百浪多息,据记载剂量大概超过了10克,这个剂量是现代标准剂量的好几倍。然而,在医学上也出现了大力出奇迹的神奇效果。几天之后,女儿的病情逐渐好转,看来被感染的细菌确实得到了有效抑制,而原本应该要截肢的手臂也保住了。
杜马克怀揣首例临床试验大获成功,以及女儿疾病痊愈的双重喜悦,又花了三年的时间对百浪多息投入了更细致的研究。1935年,他把动物实验和人体实验的研究成果整理发表,向全世界宣告发现第一种人工合成抗菌药的喜讯。
被葡萄球菌感染(左)和被链球菌感染(右)的红细胞
百浪多息这种磺胺类药物之所以能从众多染料中脱颖而出,其实也是一场微观层面上的狸猫换太子游戏。
细菌通常离不开叶酸的存在,这是合成核酸、保证细菌生长繁殖的必需物质。而对氨苯甲酸(PABA)是细菌合成叶酸的原料,同时也是磺胺药作用的着手点。磺胺药进入体内,就开始与PABA竞争细菌中的二氢叶酸合成酶。一旦磺胺药争夺成功,与二氢叶酸结合后,细菌也就不能利用PABA正常合成叶酸。少了叶酸这种重要物质,细菌再也没法合成蛋白和核酸,药物就此发挥出阻止细菌生长繁殖的抑菌作用。
虽然杜马克用工业染料合成抗菌药的消息十分轰动,但当时保守的医学界大多不敢使用这种新药,直到美国总统的儿子为百浪多息亲身代言。
就在研究论文发表一年后,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儿子也患上了链球菌咽喉炎。当时即使问诊哈佛医学院的精英,也只能得出死路一条的答案。这是一位医生听说德国出了一种新药,抱着侥幸的心理给小富兰克林弄来尝试,结果真的让他康复痊愈了。
这自然引起了美国民众乃至全世界人民的关注,于是百浪多息受到媒体广泛报道,从此名声大噪,人们也才放心使用这种具有抗菌效果的新药。
许多药企也开始争先恐后地研制磺胺类药物,不出十年,就已经有超过5000种磺胺类衍生物被研制合成。然而在厂家疯狂驱逐利益中,药品商业化迅猛发展背后,也出现了可怕的药害事故。一家药企突发奇想把固体药物溶解为带有甜味的液体药,却因为选用错误的溶剂,最终造成100多人死亡的磺胺酏事件。5000多种药品中真正具有医疗价值的也只有20种左右。
小富兰克林
百浪多息是人类合成的第一种商业化抗菌药,这无疑是值得被授予诺贝尔奖的伟大成就。1939年,杜马克就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但是他却无法接受这个殊荣。
就在两年前,希特勒和纳粹党颁布了一项规定,禁止德国公民接受诺贝尔奖。这是因为在1935年,诺贝尔奖委员会把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一位反法西斯的德国记者,卡尔·冯·奥斯耶茨基,这彻底激怒了德国当局。
于是杜马克受限于国情,直到1947年才亲手拿到奖牌,但诺奖奖金早已被瓜分完了。
如今,磺胺类药物已经几乎被抗生素或喹诺酮类药物取代,在发达国家的处方中鲜少单独开具磺胺类药物,而在发展中国家,它仍然被广泛用来治疗沙眼、泌尿道感染等细菌感染疾病。
但百浪多息这段传奇的研发事迹却依然在人类医学史中熠熠生辉,它应该让人铭记旧时代饱受细菌感染疾病摧残的人们,以及杜马克的执着和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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