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陈冠希39岁:我这辈子就差一点尊重
陈冠希最红的时候,住在浅水湾的山顶,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香港,好像整座城市都被他踩在脚下,三天购物可以花掉50万,新买的法拉利开了十次就换掉。
他对朋友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但就像茨威格在《断头皇后》中写道:“那时候她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2008年,“那件事”发生以后,陈冠希躲进出租车后备箱里,以为自己快要憋死的时候,机场终于到了,他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去往美国的飞机。
一切就像早有预兆。
那时,陈冠希刚刚出道,被张国荣看中,参与了自己导演的唯一一部电影《烟飞烟灭》,他本色出演一个新人歌手,梅艳芳饰演的经纪人在片中对他说:“艺人的形象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不乱来,没有什么负面新闻的话,你一定行的。”
▲ 《烟飞烟灭》剧照
一脸青涩的陈冠希连忙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他明白,香港抛弃了他。
不被原谅的受害者
可是后来,陈冠希越来越不明白了。
2011年的时候,美国说唱组合Wu-Tang Clan成员RZA在自己的电影《铁拳》里,给陈冠希安排了一个角色。
因为电影要在中国取景,需要走审批流程,RZA收到了这样的通知:“你的片子里不可以出现陈冠希”。
RZA一下子懵了,他立刻打电话问陈冠希:“Yo,man,did you kill someone in China(嘿兄弟,你是不是在中国杀人了)?”
陈冠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2019年,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后,观众们开启了一场“寻找老A”的游戏,他们试图在重新剪辑过的镜头里找到“老A”的蛛丝马迹。
“老A”是陈冠希扮演的一位侦探。电影送审后,导演娄烨被要求剪掉有关“老A”的所有故事。
▲ 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娄烨说,艺术应该是自由的。上面告诉他,没有陈冠希,你就是自由的。
这一切都因为2008年的“那件事”,少年陈冠希在那一年“死去”,从此他被隔绝在一扇无形的大门后面,找不到出口,人们也听不到他的呼号。
关于对与错的讨论,每个旁观者都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但无论是在精神层面还是法律层面,不可否认陈冠希也是个受害者。
站在巨浪面前,他决定站出来道歉,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疏忽把所有人都毁了,自己在荧幕上帅气不羁的形象,成了道德败坏的佐证。
“我向受到任何伤害的所有相关女士和她们的家庭道歉,对不起。我要对所有香港市民说声对不起。作为一个年轻人的榜样,我是失败的,这不是你们学习的榜样。”
这次后来被称为“典范”的道歉并没有改变他的处境,他收到了两次装着子弹的死亡威胁信,独自在洛杉矶的房间里拉上窗帘, 5 天不吃不喝不睡觉,更不敢出门。
“我怕经过的人,我也怕过往的车子,我怕所有的东西。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往后的11年,他都在试图摆脱那件事对自己的影响,然而人们提到他时,依旧是不怀好意的嘲笑,依旧十分在意11年前他说的“无限期退出娱乐圈”,却很少有人记得,他也说过,“希望得到原谅”。
网络暴力和舆论侮辱都是无形的,陈冠希在这场战争中找不到敌人。
有一次,他去打电话给一个慈善组织说,想做一些捐赠,不需要任何宣传。结果出发前三周,他们告诉他,“你别来了,对我们是负面新闻。”
他参加了有亚洲最难赛道之称的香港马拉松,跑出3小时55分46秒的成绩,是业余选手中的顶尖水准,港马组委会却取消了他的成绩。
“不论我做什么,人们只会看到那个不好的我,也只想看不好的我。”他在新专辑里写到,“世界不想让我做好人。”
他似乎早已习惯被针对,开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有一件事,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陈冠希厌恶娱乐圈,却十分想念舞台,2017年6月他计划在深圳开演唱会,最贵的票只卖680元,是其他歌手的一半,演出前,观众却收到了演唱会取消的通知。
不被官方许可,他只能去酒吧走穴,不喜欢化妆,日益苍老的面孔在观众的镜头下显得尤其落魄,人们讽刺他沦落到去酒吧捞金,却不知道此时他的潮牌公司年收入已达1000万美金。
▲ 陈冠希在宁夏草莓音乐节
为了舞台,陈冠希可以妥协很多。有一次,主办方老板在陈冠希身边坐下,剥了一个开心果,送到他嘴边,像是在喂鹦鹉。
陈冠希很想骂人然后摔门离开,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一遍遍确认自己还是陈冠希。
“表演是我的激情所在,他们拿走了我的激情,我真的不想承认,他们赢了,这是他们唯一打败我的地方。”
11年过去了,陈冠希觉得自己的人生被一件事情定义十分不值,他的人生还有许多其他东西,但人们假装看不见。
在歌曲《神》里,他少有地表露了自己的困境:我对着天空发誓,我真的有改,改我的坏习惯。神啊,怎么你才能原谅我?
“尊重。我这一辈子,就差这一点。”
磨不钝的人
事实上,公众对陈冠希的负面感受,并不总是和“那件事”有关。
在青年亚文化领域里,他是桀骜不驯的孤胆英雄,在主流文化观念里,他却是难以被接纳的挑刺者。
一档嘻哈选秀节目把美国黑人音乐带进了大众视野,作为中国嘻哈早期的代表人物,陈冠希曾被邀请参加一个访谈节目,聊中国的嘻哈音乐。当女主持人把著名嘻哈歌手的名字误说成“史努比狗”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他觉得嘻哈文化在国内没有得到足够的理解和尊重,一切都是出于商业利益,他瞪着摄像机,愤怒地质问:“当我们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陈冠希的暴躁让一旁不断打圆场的欧阳靖,显得格外温和,媒体们很高兴又找到了炒作的卖点。
但对于陈冠希来说,嘻哈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二十岁之前,他从嘻哈音乐里学习所有道理,把keep real(保持真实)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
▲ 陈冠希与MC Hotdog
然而陈冠希的真实,却总让他显得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在接受vice的日本随访时,一个陌生男孩拿着相机凑过来拍,那天不巧赶上陈冠希心情不好,他冲上去一把抢下相机,男孩被吓跑了,相机无从归还,成了他的战利品。
惹怒陈冠希,是媒体获得冲击力十足的照片的一大手段,他们把镜头往他的脸上杵,甚至出言挑衅,大多数情况,陈冠希会尽力选择忍耐,因为“不想让他们赢”。
在微博上为女友攻击林志玲,在机场批评插队者被揪住衣领,没有人知道这些事件的细枝末节,但陈冠希充满戾气的一举一动,早已深入人心,甚至人们快忘了他即将迈进40岁。
陈冠希恨透了镜头,恨透了像只猴子一样被围观。
2018年,他在北京尤伦斯现代艺术中心,搞了一场行为艺术。
“不是都想看我吗,我就让你们看个够。”
他把自己关在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玻璃房里,供大家参观。玻璃房里有床铺、沙发、工作台,生活用品随意散落,整个空间如同卧室,墙上写着:你们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在看着你们。
▲ 陈冠希在尤伦斯艺术中心
他要在这里呆三天,因此给这次行为艺术取名叫《我的拉和吃都在这儿》。
这次展览的门票高达260元,创造了尤伦斯票价的历史新高,每个人只有5分钟的停留时间,但北京的年轻人依旧排起了长队,等待一览陈冠希真容。
这似乎印证了他的那句话,“我这个人是好是坏,你们给我机会,或者不给机会,都是你们的权利。我不在意你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但说到底,你最后还是会成为我的消费者”。
在逆流而上的背后,陈冠希比谁都清醒,也没有谁能真正打倒他。
当被问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是什么时,陈冠希毫不避讳地说,是2008年出事的那一刻。
▲ 纪录片《触不可及》
“那不是一个 Curse (诅咒),而是一个 Blessing (恩赐)。我百分之一千确定。因为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我真正地从这件事中找到了自己。”
说完这话,陈冠希得意地笑了。
找自己的人
秦舒培是陈冠希的现任女友,在陈冠希眼里,她是个很酷的女孩。
有次秦舒培问他最喜欢什么动物?陈冠希说北极熊,因为小时候看到它们拍的可乐广告觉得很可爱。后来在他生日时,秦舒培买了去北极的机票,带他去看北极熊。
陈冠希感受到缺失已久的爱,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自己。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这样表达女友的特别之处,“最有趣的地方是,我一首歌,我一部电影她都不知道,我给她看我的电影她会睡着。”
很多年前,他谈论起另一个爱过的女孩时,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他第一个公开承认的女友,也是一个看他电影会睡着的女孩。
这不是巧合,陈冠希在无意中有着某种执着,期望爱他的人不是因为他的名气,不是因为他的钱,也不是因为他是陈冠希,只因为他是他自己。
寻找自己,对于陈冠希来说,是一条艰难而漫长却必须坚守的道路。
第一次意识到身不由己的危险时,陈冠希刚刚拍完电影《愿望树》,在新片发布会上,记者问他,你对自己的电影合约被卖掉怎么看?
陈冠希不明所以,不快地说了一句:“你脑子短路了?”经纪人连忙扒到他耳边小声说:“还没跟你讲,我们昨天把你的合约卖给了寰亚的林老板。”
发布会一结束,陈冠希就冲到了英皇:“你们把我卖了两千万,我一分钱也拿不到,你们把我当猴子耍啊!”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资本的玩具,以为陈冠希是可以掌局的天之骄子。
30年前,一架飞机掠过高楼大厦,降落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雨林中心,9岁的陈冠希从加拿大来到香港投奔自己的父亲,人称“九哥”的商界大佬陈泽民。
▲ 陈冠希与父亲
陈冠希从小就结识了演艺圈的各路名人,19岁那年,应黎明的邀请,参演了一部英文信用卡广告进入娱乐圈,从《无间道》到《千机变》到《狗咬狗》,凭借英俊的外表一路走红。
正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写着:“年少成名让人对‘命运’而非‘意志’产生某种近乎神秘的定义。将得到的一切归功于命运,进而视为理所当然。”
那时,陈冠希拍电影从不看剧本,剧本要看陈冠希,不开心时,他甚至可以和导演对骂,霸道、易怒让他成为娱乐圈里不折不扣的小皇帝。
与英皇的决裂,才让他看清了自己华丽的外壳下空荡荡的权利,他任性地跑去日本一呆就是几个月,在那里了解了潮牌,也结识了日本设计师藤原浩。
看到陈冠希对自己设计的衣服爱不释手,藤原浩问他:“你为什么不试试做自己的品牌?”
一句话点醒了陈冠希,他回到香港开了自己的第一家服装店。
“我终于在一些事情上拥有一些话语权甚至是控制权”,相比于被包装被制造,陈冠希更能在自己的事业里找到安全感。
2007年,陈冠希发布了自己的专辑《让我再次介绍我自己》,用不太流利的国语讽刺英皇对自己的雪藏:“可我没放弃,改了措施,在娱乐商场上玩企业性游戏。”
他的潮牌店发展得风生水起,在“那件事”及父亲破产的双重打击后,更是成了他的主要经济来源。
就像陈冠希自己说的那样,“那件事”也并不全是消耗,对他来说,更像是寻找自己的路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
离开香港在美国的一年多,他开始阅读一些心灵自救方面的书,每天用跑步对抗情绪的低谷,读《圣经》,读《特蕾莎修女》,他学会了自己去洗衣服和、丢垃圾、洗马桶。
以前,香港的家里有三四个佣人,3分钟没烫好衣服他会大发雷霆,轮到他自己,3分钟真搞不定,他发现“原来我真是个坏人”。
在2017年发布的专辑《一只猴子》里,陈冠希把自己比作孙悟空,在孙悟空身上他看到了自己。
从美猴王到五指山下,历经五百年风吹雨打,如今他的人生意义,是重塑一樽斗战胜佛。
做爸爸的人
陈冠希如今的生活忙碌而充实,百分之五十至六十属于自己的潮牌生意、百分之三十属于音乐、剩下百分之十到二十留给艺术。
直到女儿Alaia的到来,瓜分了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
那时他和舒培刚有了自己的新家,正打算去北极看北极熊,突然她怀孕了。
“我们去一家中餐厅吃牛肉河粉,正吃着,她说,我想把他生下来。我说好啊,那我们多点一些菜,因为你要生宝宝了。”陈冠希每每回忆这段场景,都会露出幸福的微笑。
虽然是第一次当父亲,但从小缺少家庭温情的陈冠希大概已经有了一个概念,他知道自己想当一个什么样的爸爸,他要用他的时间培养她,而不是用钱。
从前陈冠希的生活一片混乱,自己的档期,从来记不住,想找东西,从来找不到,但现在他两周飞了三四个国家,十来个城市,却依然记得很清楚,“星期三要带 Alaia 看医生,她六个月了,要打针,打疫苗。”
换尿布是陈冠希最引以为傲的“绝活”,他时常向人炫耀,自己换的尿布女儿最喜欢。
陈丹青形容王朔时说:“这是老一代叛逆者、摇滚客、愤青、激进分子、文痞、画痞变为善良父亲的时刻,是他们砍杀一生,佛前滚鞍下马的时刻”,这用在陈冠希身上再适合不过。
接受GQ采访时,他表示当晚收工后他要直接飞回洛杉矶,一刻也不能停留,因为女儿应该很快就会走路了,他不想错过。
现在,陈冠希有一个家了。
他说,“ Alaia到来之后,我好像一下子变得很老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55岁的大叔。”
每到圣诞节,他会给员工发礼物,每个人都不一样。一个胖胖的女员工回忆,那几天她被吓到了,平时很少接触的老板突然给她发在社交网络上的跑步照片,评论了好多加油的表情。之后,她收到了他送的运动鞋。
如今hip-hop甚至没那么影响他了,也或许他真的老了,新人歌手们张口闭口离不开的话题:钱、车、女孩子,对陈冠希来讲已经找不到意义了,他现在时常翻出老歌来听。
当谈论到希望女儿将来做什么的时候,他表示不提倡她进娱乐圈,希望Alaia未来能发明一些东西,或领导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世界是很混乱的,我希望在这个非常乱的世界里做一个好爸爸。”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