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缅甸军方推翻民选政府,经历了全面内战之后,这个东南亚国家,成为“全球最大的有组织犯罪中心”,“有组织犯罪指数”高达8.15(第二名哥伦比亚的该指数为7.75)。
缅甸最主要的几种犯罪形式,一是毒,二是赌,三是骗。
如今,缅甸是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在掸邦山区,罂粟被称为“和平之花”,但讽刺的是,几十年来这里从无和平——十多支武装游击队,为了争夺利益,互相开战。
而在缅甸北部、东南部,靠近中国、泰国边境,电信诈骗成为犯罪的“中流砥柱”,也是当下最大乱源之一。2023年暑期档《孤注一掷》上映后,中国内地曾掀起一波缅北诈骗的讨论热潮,但随着电影下映,也就没人再关注了。
2025年开年,中国演员王星被绑架前往该地区,很多明星转发呼救,再度引发人们对“缅北电诈”的关注,也让这个话题重新成为焦点。
据联合国相关部门估计,截止到2024年,至少有12万外国人在缅甸从事犯罪行为(国际刑警组织在一次行动中发现,来自22个国家的人被迫在缅甸的网络犯罪园区工作),其中有很多人是遭绑架而来——被承诺在东南亚提供文秘、技术工作的广告所骗,还有像王星遇到的虚假拍戏邀约。如同《孤注一掷》里演绎的那样,一些受害者在泰缅边境街头被绑架,被枪指着带到犯罪团伙控制的园区。
据《纽约时报》报道,在掸邦和克伦邦的某些地区(缅甸东南部),自缅甸军方政变以来,逐渐出现新的高层建筑和诈骗基地,而这些园区由当地的武装组织保护。
缅北果敢地区,由著名的“四大家族”控制;而在东南部靠近泰国边境的妙瓦底附近(也就是王星被绑架到的地方),则有“金鑫”“恒升”“PPM”等园区。其中,“恒升园区”和台湾女星吴佩慈未婚夫纪晓波有直接关联。
王星(左二)在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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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缅甸诈骗园区主要集中在缅北,靠近中国云南边境的果敢地区,当时,有四大家族控制该区域。所谓四大家族(有时也称为五大家族),分别指白所成家族、魏超仁家族、刘国玺家族和刘正祥家族(还有一个是明家昌家族)。
不过,在2024年前后,我国大力打击电子诈骗,4.9万名犯罪嫌疑人被移交中方——其中,包括白所成、魏怀仁、刘正祥、明家昌、白应苍、明珍珍、刘正茂等头目层级的人物(刘国玺则在2020年1月就已死亡)。经此一役,缅北“四大家族”遭到毁灭性打击。
因而,诈骗园区逐渐转移到靠近泰国边境的缅甸东南区域,包括妙瓦底等地。在这里,中国方面鞭长莫及,泰缅政府往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大名鼎鼎的KK园区,就在妙瓦底,高峰时,仅这一个园区,从大陆一天诈骗所得便高达1亿人民币。由于地理位置优势,诈骗园区在此处遍地开花,距离妙瓦底2公里外的“交克园区”(位于交克山附近),也很快崛起,成为电诈领域的“后起之秀”。
妙瓦底与泰国边境城市湄索(Mae Sot)仅相隔一条很窄的莫艾河(Moei River),电力、网络讯号等基础设施,都由泰国提供。当地一直由地方军阀控制,曾经与政府军达成协议停火,2021年缅甸军事政变后,不同派系纷争不断,地方武装也会跟政府军交火。可谓是鱼龙混杂。2022年后,这里成为诈骗园区聚集地,很多周边国家及地区的人被绑架至此。
在王星事件爆发前半个月,2024年12月16日,港媒“香港01”在一篇题为《 电骗营死灰复燃|缅甸交克比KK园区更恐怖 分析军阀华商如何勾结》的报道中,全面拆解了缅甸电子诈骗园区的利益链条及幕后老板。在文中,披露位于妙瓦底的“恒升”园区有吴佩慈男友纪晓波的身影。
“恒升”园区悬挂的招牌(下图),“恒升”和“皇家”(是指越南的皇家国际股份公司,拥有越南北部最大的赌场)中间的LOGO(红框内),与澳门经营赌厅的“恒升集团”标志完全一样。而根据2017年香港高等法院的判决显示,纪晓波是澳门恒升集团的幕后老板——虽然表面上看,恒升的股东为崔丽梅(纪晓波母亲胞妹)。
纪晓波母亲名为崔丽杰,曾是东北下岗女工,上世纪90年代依靠典当行、建材、房地产、放贷等生意,赚下了第一桶金。纪晓波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也颇有经商头脑,初中毕业就进了社会,后来,跟着母亲搬迁到澳门,当上了一名叠码仔。
虽然学历不高,但纪晓波会来事,在澳门这个东方拉斯维加斯混得风生水起。2011年,恒升集团创立,从星际娱乐的一间贵宾室和12张赌台起家,两年时间扩展到永利、银河、金沙城、美高梅、威尼斯人等大赌场。不仅发展迅速,也极为暴利,开业不到半年,恒升赚进三亿港元,随后两年赚了超过9亿元(一度排名澳门博彩中介前六的位置)。
恒升的创办人,正是纪晓波和母亲崔丽杰(虽然后面有出资的富商,但实际经营却是他们母子,崔丽杰的妹妹崔丽梅则挂名股东)。
2023年11月24日,据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则通报显示,崔丽梅作为恶势力犯罪集团主要成员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0万元。该通报写道,“北京一中院经审理查明,2008年至2021年间,为谋取非法利益,纪某某(另案处理)、董某某(另案处理)共同或分别组织被告人崔丽梅等3人……在境外开设赌场,多次实施了组织、招揽我国公民赴境外赌博、寻衅滋事、非法侵入住宅、催收非法债务等违法犯罪行为。”
其中的“纪某某”,即为纪晓波——这一判决明确了他作为“组织犯罪首脑”的事实。尽管,早在2021年,纪晓波曾喊冤,称自己在2015年就退出了恒升集团的经营,但两年后的判决,仍将他和恒升联结到了一起。
因而,出现在缅甸的这家“恒升园区”,很难不令人联想到这位“塞班赌王”(纪晓波曾拿下塞班岛的赌博牌照,故有此名)——更何况LOGO都完全一样。
赌博和诈骗,往往是共生关系,绑架到缅甸的“猪仔”,有不少就是被迫从事赌博行业。但恒升园区,显然并不只是单纯的赌场而已。
在某外媒一篇题为《缅甸妙瓦底电诈集团出逃记》的调查报道里,开篇,就是一个从“恒升”园区“打出来”的受害者:
大雄坐在湄索警察局看守所地上,一条腿被厚厚的白纱布裹了个严实,直直伸着,他摸摸眉角上几乎遮到眼皮的纱布,侧头傲踞地说,“我是从恒升园区打出来的。(泰国)边防军救了我。”
据该报道描述,绑架来此地的中国人,被称为“行走的人民币”。当他们尝试从园区逃跑时,不仅会被保安追捕,当地居民也可能参与抓捕——抓回去可以领赏金。像大雄这样一路打出来,且成功获救的,十分罕见。
因而,从上述报道可以看出,澳门“恒升”和越南“皇家”联营的这家公司,虽然名义上是赌场,实则属于众多诈骗园区中的一个。
恒升集团2014年春茗晚宴,曾志伟担当司仪。
注意看,恒升两字之前的LOGO与缅甸恒升园区LOGO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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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7日,在“香港01”刊发报道的次日,纪晓波通过香港黄氏律师行向媒体发了一则律师函,否认和缅甸恒升园区有任何关系,要求立即撤下报道中提及纪晓波有关的所有内容,以正视听。
该律师函称,纪先生与“缅甸恒升园区”并无任何直接或间接关系,认为报道内容失实并构成诽谤,要求媒体负起法律责任。律师行警告,“若不立即移除报道中所有涉及纪先生的内容、资讯、图片或照片,将代表纪先生提起诉讼,要求赔偿所有损失,并行使所有权利,且不另行通知。”
不过,时至今日,“香港01”的报道还在,并没有删除。
想必,这是纪晓波的惯用伎俩——就像他在2021年否认涉案却在2023年被北京一中院认定是“犯罪首脑”一样。
和另外两个叠码仔——周焯华、陈荣炼一样,纪晓波也是娱乐版常客。他除了“塞班赌王”称呼,另一个是“吴佩慈未婚夫”的名头,被叫了很多年。吴佩慈和这位赌王一直没有走入婚姻殿堂,却在六年间先后为纪晓波生下两儿两女:2014年生下大女儿Hillary,2015年生下大儿子Hans,2017年生下小儿子Hudson,2020年生下小女儿Hailey。
尽管如今纪晓波深陷各种负面传闻,但在最风光时,也曾高调“宠女友”。2017年,耗资上百万为女方办豪华生日宴,派对上,吴佩慈把昂贵白松露当成雪花,撒在身上炫富,被网友吐槽上“暴发户”。
仅仅几年光景,纪晓波就沦为“犯罪首脑”,还是让人唏嘘不已。只是,如今仍逍遥法外的他,不知何时跟洗米华和陈荣炼两位叠码仔做狱友呢?
事实上,除了纪晓波,缅甸诈骗园区的幕后操盘手,还有另一个娱乐媒体常客——澳门江湖人物崩牙驹(尹国驹)。任达华主演的《濠江风云》,就是根据他的经历改编。2012年,崩牙驹出狱后,成立“世界洪门历史文化协会”,不但做赌场生意,也搞加密货币。
从妙瓦底向南,有“东美集团”投资的“赛西港产业园区”。“东美集团”的董事局主席,正是崩牙驹。2020年,他曾代表东美集团,出席缅甸赛西港产业园区的奠基仪式。
也就是在那年的12月9日,美国财政部曾宣布制裁崩牙驹,指控他是三合会组织14K的头目,该会涉及贩毒、非法赌博、诈骗及人口贩卖等多项犯罪活动。其中,东美集团也在制裁名单中。
但,崩牙驹多次否认他曾涉及“人口贩卖”。王星事件爆发后,崩牙驹再度在朋友圈发声否认涉入诈骗:
“请大家相信缅甸和柬埔寨园区发生的一切,与我本人毫无关系!本人不会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是有心人刻意抹黑造谣!”
不过,在2024年12月31日,《华尔街日报》刊登报道《揭底数十亿美元“杀猪盘”背后的神秘犯罪头目》,也直指崩牙驹涉嫌诈骗——
世界各地的执法官员表示,尹国驹在“杀猪盘”这种新型网络诈骗的兴起中扮演了核心角色。
崩牙驹出席赛西港产业园区奠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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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星被解救了,但在缅甸,有更多的“王星”还没有获得自由。
此前,王星曾告知泰国警方,和他一起被困的,有大约50名中国人。当时,微博上有人说,“我们迫切想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其他中国公民是否已获救……其他人的生命也是生命。”这条博文,点赞上万。
1月9日开始,一份名为“‘星星回家计划’全国亲朋被骗缅甸概况收集(缅北+缅东)”的文档在网络流传,里面记载了很多在缅甸“消失”的人。这些失踪者,年龄在20岁至40岁之间的居多,也有未成年,年龄最大的54岁。
这个名单在不断增长,从几十,到几百,再到上千,截止发稿时,已经有了超过1300位。
据《新京报》报道,共享文档的创建人为戴女士,她透露,因其弟弟2024年赴缅甸后失联,她加入了缅北、缅东家属互助群,群内许多家属有同样的遭遇,演员王星获救的消息让许多群友看到希望。
1月7日下午,戴女士收集了群里的各种求助信息,汇总到这个共享文档,最初,她收集了约190个案例,后来,不断有受害者私信她,想要进群、提供亲朋好友的信息。“有将近700人是通过云南边境到达缅北地区,剩余约300人则是通过泰国到达缅东地区,泰国只是中转站。这些人大多是被高薪工作、背货、朋友邀请旅游、考察项目等幌子骗出国,又被骗到缅甸边境。”
一位ID为Qwe246iop的网友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小小的文档背后,是无数痛苦和思念。”
的确,这是网友的自救行为,但,能发挥多大用处呢?不是每一个被害者,都有王星的际遇。
好在,1月10日,公安部发声,要对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持续保持严打高压态势,“对境外诈骗窝点,全面开展国际执法合作,坚持不懈盯着打、追着打,坚决摧毁境外诈骗窝点,通缉重大涉诈逃犯。”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演员委员会也在公众号上发布声明,表示关注到“有多名演员被疑似诈骗组织以拍摄影视剧等工作为由骗至境外”,并且“人身和财产安全受到极大损害”。
但愿,天下无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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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的动作,无疑给远在缅甸的诈骗园区巨大压力。也正因为我国近几年打诈的决心和力度之强,据说,从去年开始,缅甸电诈园区的诈骗对象,由中国人转向了欧美网民。要知道,2023年1月到9月之间,被中国警方拦截的电诈涉案资金就高达3288亿元。
在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严打”中,电诈园区的老板们,开始有所忌惮,他们对被绑架到这里的受害者“友善”了许多。如同一位园区管理者所说:
“我们现在很规范,不随便杀人了。”
而避居日本的纪晓波,日子也不好过。据称,他欠下56亿元的债务,超百亿美元投资的塞班赌场大幅亏损,不但被北京法院判定为“组织犯罪首脑”,2024年底,还遭到美国FBI的通缉(当然他照例是否认的)。辗转腾挪的空间,已经很小。
事实上,纪晓波的人生,前半生靠“赌”发家,如今靠“骗”。即便真如他所言缅甸恒升园区与他无关,但长期游走于法律边缘,被中美两大国联手“制裁”,最终,结局可能和他的“叠码仔”同行们一样——落得个“欺世盗名”的名号罢了。
就像小燕子、安以轩曾经以为傍上了大树,而黄、陈二人,实为“银样蜡枪头”,终究一拍两散;而吴佩慈这位曾让周董心动的大美女,尽管没有和纪晓波结婚,但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委身于他,又何尝不是被“骗”了?
当然,她大概也心甘情愿。这才让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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