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第1个周末，沙特带头，OPEC+决定跟进俄罗斯的减产决定，算上去年10月已经有过的一轮减产，到今年底之前，全球石油产量可能减少3%。对世界经济的影响目前还不明朗，但却绝对与美国的愿望相悖。沙特曾是美国可靠的安全伙伴，而今却为何连续打脸、挑战美国的石油霸权？
01
4月2日，OPEC+多个成员国突然宣布，它们将从5月开始削减石油供应量，总减产幅度超过每天100万桶。其中到2023年年底，沙特自愿减产每天50万桶，伊拉克21.1万桶，科威特12.8万桶。而俄罗斯不久前刚宣布日减产50万桶到6月，这次也宣布减产延期到今年年底。OPEC+成员国宣布减产总额高达每天166万桶，国际油价应声走高。这次自愿减产也成为2023年国际石油市场的最大新闻。
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 王能全：
“消息一出来影响非常大，油价当时一下子就涨了5块钱左右，特别是2022年俄乌冲突之后，能源危机非常厉害，世界上很多国家都面临着通胀问题，油价低有利于世界经济的复苏。”
俄罗斯副总理亚历山大·诺瓦克在2日维持减产的声明中写道，美国和欧洲持续的银行业危机、全球经济不确定性以及一些国家不可预测和短视的能源政策，导致今天全球石油市场正在经历一段剧烈波动的时期。
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 王能全：
“银行危机使油价从3月13日到17日跌了10美元，到3月底一直都低于80美元/桶，银行危机使得整个市场都非常恐慌，这是最直接的原因。它们忍受不了油价低于80美元，所以它们要采取行动。俄罗斯本身和这个没关系，是2月份宣布减产的，这次是顺水推舟而已。”
石油是俄罗斯经济的命脉，也是俄军“特别军事行动”的关键资金来源。俄乌冲突开始后，油价不断上涨，2022年石油出口每月为俄罗斯带来约200亿美元的收入，高于战事爆发前的水平。
一年多的时间里，西方对俄罗斯发起的一万多项制裁中，最核心的就是油气领域。美国财政部长耶伦表示，“将在我们全球联盟的工作中发挥关键作用，削弱俄罗斯推进乌克兰危机的能力。”
而与此同时，一年多来，OPEC成员国和俄罗斯关于石油方面的合作并没有因为俄乌冲突而发生变化。3月9日，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还赴莫斯科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进行会晤，就能源问题进行对话。
OPEC是石油输出国组织英文首字母缩写，共有伊朗、科威特、沙特阿拉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等共13个成员国，2016年，国际油价一度跌破30美元一桶，为了重新平衡市场，降低库存水平，以提升油价，2016年12月，OPEC成员国和以俄罗斯为首的10个非OPEC产油国达成限产协议，OPEC+自此形成。在维持油价稳定上，OPEC+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谋求油价稳定，一直是OPEC+的重要目标，这也与俄乌冲突之下的俄罗斯不谋而合。而稳定的油价，与西方制裁俄罗斯的目标，背道而驰。OPEC+意外减产后，高盛随即将2024年年底的原油价格预期上调至100美元/桶。油价上涨可能使美联储降通胀的任务更具挑战性。彭博社称，沙特此次牵头OPEC+的意外减产，或将进一步加剧和美国的紧张关系。
中国石油企业协会常务理事 陈卫东：
“美国是轮子上的国家，所以老百姓对石油价格，尤其是汽油价格，非常敏感。所以不管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执政，经济是选民最关注的，通货膨胀，油价都很容易摧毁选民对经济的信心。”
一年多以来，石油问题已经让美国和中东的关系受到全球关注。俄乌冲突，国际油价冲高之后，一路下行。去年10月5日，第33届OPEC和非OPEC部长级会议就抛出了一份2022年最大减产协议，即从2022年11月开始至2023年年底，每日减产200万桶油。当时，美国正在经历40年未见的通货膨胀，美国中期选举在即，俄乌冲突持续，白宫将OPEC+的减产行动形容为“彻底的灾难”和“敌对行为”，并发起全面施压，还威胁将重新审视与沙特阿拉伯的关系，评估是否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美国还派出多个力量游说OPEC的领导者沙特，希望推迟减产计划，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研究院院长 李绍先：
“因为俄乌冲突，美国在制裁俄罗斯，在这个时候OPEC+大幅度减产，无异于在帮助俄罗斯减轻受到美欧制裁的影响。在以往的历史中，沙特几乎没有做出过如此公然违背美国意愿的举动。用美国媒体的话说，沙特的举动相当于给拜登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OPEC追求的油价稳定大大削弱了欧美对俄罗斯的制裁效果。它们希望中东产油国能选边站队。有报道称阿盟秘书长曾指责西方国家向阿拉伯国家施压，要求各国谴责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但是，阿盟发表声明，称在乌克兰冲突问题上忠于中立原则。
沙特财经顾问 马吉德·苏瓦哈：
“石油是商品，而不是政治进程的工具或武器。因此，作为OPEC成员国之一的沙特阿拉伯王国，在该组织内，和成员国全体一致作出了决定，并认为目前减产符合市场利益，而这是OPEC国家一致做出的，油价的上涨或下跌是供求关系的结果，这是由市场控制的，而不是成员国。”
中国石油企业协会常务理事 陈卫东：
“经济下行，石油消费不足，所以减产是符合预期的，但是周边人都认为是美国指挥不动沙特了，沙特没有给出解释。沙特石油部长还问过，两年前负油价的时候，谁关注过我们的困难？”
02
2022年10月，为了应对OPEC+的减产，平抑油价，拜登政府宣布从战略储备中释放1500万桶石油，国际油价下跌，美国的石油战略储备下降到1984年以来最低水平。拜登度过了中期选举的危机，但他滥用石油储备也招致共和党人的抨击，1月26日，美国众议院通过了一项法案，试图限制拜登政府在动用国家战略石油储备方面的权力。
更为现实的问题是，俄乌冲突还在持续，任何关于石油输出国组织石油产量的消息，仍然会令国际原油价格大起大落。美国已然无法号令中东的油。
全球化智库副主任 高志凯：
“美国以为自己凭一国之力就能够控制OPEC的日子早已过去了。美国认为现在沙特挑头不听美国的话，这一来就动了美国的怒。”
沙特阿拉伯能源大臣 阿卜杜勒-阿齐兹·本·萨勒曼：
“除了我们自己，我们不欠任何人。这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也需要致力于这一点。”
沙特对美国的强硬一反常态。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沙建立了一个以沙特石油为基础的“契约”，以换取美国对沙特阿拉伯的安全保护，这就是所谓的“石油换安全”，美沙同盟由此确立。尽管由于宗教、国家制度等原因，两国在价值观上存在巨大分歧，但70多年来，这个同盟共同面对了无数挑战，一直坚固。
中国石油企业协会常务理事 陈卫东：
“从石油危机到现在50年，沙特长期扮演一个石油市场上机动生产者的角色。当油价高的时候，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要求沙特增产，把油价降下来。当石油价格太低的时候，就要求沙特减产。拜登还是以这种想法，认为沙特一直都在做机动生产者，这次为什么不听话了呢？”
上一次减产，沙特的立场就得到了中东产油国的支持。对于本次OPEC+成员国突然宣布的自愿减产，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柯比称“不明智”和“缺乏建设性”，外界分析，美国也不会再次轻易动用石油储备。
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 王能全：
“美国2021、2022年大规模动用了战略石油储备，到今年3月31日，从最高的6亿多桶到只剩下了3.7亿桶了，应该说拜登是美国历史上动用战略石油储备最多的一个总统，正常情况下3月份应该开始回补石油储备，但是当时美国政府定的价格是每桶70美元。只有当每桶低于70美元的时候，它才去市场上收购。而今年第一季度，从整个长时间周期来说，实际上不是一个特别长的时间，油价是低于70美元，眼前看不到美国政府再次动用战略石油储备的可能。”
进入4月，美国的石油需求将再度推高，美国刚刚从40年未见的通胀中得到喘息，一连串的银行倒闭暂时得到稳定，而此时OPEC+的成员国突然宣布自愿减产计划，随即美国克利夫兰联储银行行长洛蕾塔·梅斯特就称，已经连续9次加息的美联储可能再次加息以抑制通货膨胀。
03
那么，中东的油为什么不再听从美国的号令了呢？
上世纪70年代，在美沙确立“石油换安全”体系后，沙特承诺石油以美元计价，并说服产油国组织其他成员也使用美元结算石油，确立了美元的霸权地位。同时，美国为中东盟友提供安全保护。
但是现在，美国实现能源独立之后，在石油领域，美国对中东的依赖性大幅降低，甚至针对OPEC提出了针锋相对的NOPEC法案，法案提出20多年，没有实质性进展，但是2022年10月，这一法案再次被移至参议院列入立法日历。今年3月初，美国参议院又有人重提“NOPEC”。
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 王能全：
“这个法案在美国国会上上下下20多年的时间里都没有通过。最近的时候参众两院都已经通过，到了小布什的时候被否决掉了。所以我不认为它会很快变成律法，但是美国政府会不断地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展示一下，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吓唬OPEC，吓唬中东沙特这些产油国。”
美国和中东盟友的利益冲突越来越多。OPEC成员国也不再愿意以牺牲自己太多的利益来换取美国的保护。
中国石油企业协会常务理事 陈卫东：
“OPEC+觉得可以借石油消费顶峰之前，构建后石油时代的结构和格局，把油价维持到80到100美元之间，沙特是满意的，OPEC+是满意的，而消费国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供需储存平衡的价格应该是在65到85美元之间。沙特要了一点点高价，就看它撑不撑得住，后面的博弈就会变得更多了。”
04
近年来，中东许多国家都提出了本国发展愿景。希望改变国内以石油为主要收入来源的经济结构，寻求多元化的经济发展路径，实现现代化。2022年11月24日，阿联酋公布了未来十年的国家计划——“We The UAE 2031”，主要产油国科威特在2010年就提出了“2035年国家愿景”发展规划，希望将科威特打造成金融和贸易中心。
而产油国里，领头羊沙特的经济发展愿景最为典型，也最具雄心壮志。它在2016年就推出了《VISION 2030》规划，其愿景是将沙特打造成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心脏、全球投资的主导力量和中心、以及链接亚欧非三大洲的全球枢纽。
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 王能全：
“进入21世纪之后，中东很多国家的年轻领导人上台，像沙特的王储，他们提出了2030年的目标，因此需要大量的财政收入去支持他们去搞多元化经济发展。所以这次的自愿减产，都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出来的。”
宏伟的愿景，需要大量资金支持，推动沙特改革的王储兼首相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执掌政权后，国家油价处于高位下跌模式。直到俄乌冲突之前，油价才重回每桶80美金以上。这为小萨勒曼的改革提供了历史机遇，也让美沙利益冲突更为显现。
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研究院院长 李绍先：
“沙特认为以石油换安全，沙美是伙伴关系，应该相互尊重，石油和美元的关系有赖于沙特来维护。美元之所以能作为世界货币和石油以美元定价是分不开的。沙特现在大幅度减产，不是要损害美国的利益，而是要首先考虑沙特自己的利益。美国说要重新评估美沙关系，从沙特这边来讲，沙特和美国的关系也要重新调整，而且现在正在重新调整当中。”
俄乌冲突以来，油价高涨，中东产油国经济一片大好。维持稳定的石油收入，从而推动国内经济的现代化成为中东产油国的共同愿景。而另一方面，俄乌冲突后，陷入能源危机的欧洲国家纷纷看向中东，希望能获得能源。OPEC也毫不避讳和俄罗斯的合作。美国财经媒体报道，沙特阿拉伯王储萨勒曼告诉了他的同僚，“不再有兴趣取悦美国”。
国家能源委员会专家 王能全：
“今天的沙特这些产油国，更多地表现出来的是基于它们自己的利益，不再像过去两次石油危机之后，一直到OPEC+正式成立之前，美国和西方能够主导的话语权更多一点。现在特别是拜登政府上台之后，我们越来越看到美国对中东国家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小的。中东产油国跟美国之间的这种关系，现在更加复杂。”
此外，中国和阿拉伯国家还举办了首届中阿峰会，中国和阿拉伯国家的关系也进一步加强。而美国自2011年从阿富汗撤军，进行所谓战略收缩，战略重心向亚太地区东移，它真的要放弃中东的利益吗？
美国总统乔·拜登：
“我们不会走开，留下一个由中国、俄罗斯或伊朗填补的真空。我们将寻求在这一时刻以积极、有原则的美国领导为基础。”
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研究院院长 李绍先：
“拜登说不允许中国、俄罗斯，甚至伊朗填补真空。这个担心过去是没有过的，所以美国对中东的重视开始重新增加。美国统治者的内心深处是厌恶沙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各个方面都格格不入，双方捆绑在一起是利益需要，美国离不开沙特，不只是沙特离不开美国。沙特不会放弃这个利益联盟，因为它符合国家利益，但是在这个利益联盟中的关系要调整，沙特现在要求的是更多的尊重，更多的平等对待，更多的伙伴关系，而不只是一个跟班。”
美国曾手握石油霸权，但现在，地缘格局在变，石油市场在变，中东国家的战略在变，美国的控制力减弱。俄乌冲突下，拜登政府要的是各国完全跟随它的决定，而沙特等中东国家已经不再把安全押宝在美国的承诺上，而且国家经济转型也需要他们更多考虑自身利益，它们要的是自主决定权，而不再是跟随一家独大的霸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