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红婵爆火的一个月多间,保护全红婵已经成了共识。跳水冠军高敏以自己的亲身经历,道出女运动员在身体发育期间的艰难,“她目前除了要消化荣誉以外,还有很多坎需要面对。如果我们想在下一届奥运会看到她,她首先要想好如何走过那一条条钢丝。”那是一条条看不见的钢丝,它们互相缠绕,浑然难分。如果不想如履薄冰,全红婵或许仍要继续躲避镁光灯的诱惑,直到找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
9月12日,西安奥体中心游泳跳水馆,身高1米43的全红婵穿着印有广东队标志的黑白色运动服,来到比赛采访区。十几名记者互相挤着扑在挡板前,把话筒尽量往前递。没人想错过这个冉冉升起的跳台新星。
不过,这次全红婵要让他们失望了。
从进入采访区开始,教练何威仪就一直用左手拉着全红婵走。他举起她的胳膊,示意向记者问好。走几步,停几步。快离开采访区时,全红婵又快速向记者点头示意三次,然后在何威仪的陪伴下小步跑走。
全红婵全程一直面朝记者,两腿横着螃蟹走,因此还踉跄了几步。从进入采访区到离开,她一共花了不到15秒,同时一句话也没说。
那天,她刚刚在第十四届全运会女子10米跳台决赛中,以419.25分超过陈芋汐,逆转夺冠,此时距全红婵东京奥运会夺冠已过去36天。媒体们盛赞——“‘水花消失术’又回来了!”
之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媒体问全红婵夺冠的心情,她只说了13个字——“很开心能站在最高领奖台,谢谢。”随后,#全红婵一句话冠军感言#上了热搜第三。这只是当天她的5个热搜之一。
往回看,全红婵满足了公众对体育界“寒门出状元”的想象,而跳水运动也需要这样一位的现象级运动员,作为中国跳水的新一代“门面”。当众星捧月变成现实,保护全红婵的呼声越来越高,全红婵在教练和跳水队的庇护下,也在躲避着镁光灯的诱惑。
一切的起点是,全红婵在东京奥运会上的惊世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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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月5日之前,公众对全红婵的全部认知,更多停留在她的年龄上——作为14岁的小将,她是东京奥运会中国代表团中年纪最小的运动员。
8月5日,跳水项目进入女子10米台奖牌的争夺。在上午的半决赛中,全红婵的成绩时415.65分,位列第一。按照规则,她将在决赛中压轴出场。
决赛五轮中,全红婵拿到了三个满分96分,以总成绩466.20分拿到冠军。央视解说员感叹,“下饺子的水花都比她大”,网友们也把全红婵精湛的压水花能力形容为“水花消失术”。
那天,全红婵的名字高高挂在微博热搜,网友们都在问——她是谁?
全红婵是谁?起码在2020年10月前,连跳水圈都根本没人知道。全红婵能拿到女子10米跳台奥运参赛资格,靠的是去年10月开始的国内奥运选拔赛中第一名的积分成绩。那是她第一次亮相国内大型比赛,在此之前她参加的全国比赛屈指可数,更别提国际比赛。
公众迫切想了解关于这个14岁奥运冠军的一切。于是,她之前的采访被翻了出来。采访里讲述的,是一个体育界“寒门出状元”的故事。
全红婵从广东湛江的农家走出,在兄弟姐妹中排第三,弟弟妹妹也在练跳水,家里是低保户,收入在村里算中下。而她的妈妈曾出过车祸,身体较差,爷爷最近也因病住院治疗。“我就感觉自己也得挣钱,好寄回家给妈妈治病”,全红婵在采访里说。
跳水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她抓住了。7岁时,全红婵开始在湛江体育运动学校练跳水,教练陈华明说,那里的条件是全广东省最差。跳台是露天的,有的边缘已经掉了漆,显得很是破败。据极目新闻报道,全红婵对待训练是同年龄同一批运动员里最投入的。每日陆上跳200至300个,水上跳120个,是她的常态。
光有刻苦可能并不够,还要一定的机会和运气。如果不是东京奥运会延期一年,全红婵便将因年龄不够而错过这个赛期。
“寒门出状元”的故事外,全红婵的一段采访让公众对她更加疼爱。在采访里,她许下心愿,说因为家里没钱,放假时只能待在家里,奥运会结束后想去游乐园;因为爱吃辣条,自己的梦想就是开家小卖部。
她的这些愿望,在8月5日之后已经笃定会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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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水项目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像全红婵这样的顶流了”,一位体育媒体人士说。
从高敏、伏明霞到田亮,中国跳水梦之队几乎不缺跳水明星,但中国跳水的“造星”进程在2004年的郭晶晶之后就逐渐停滞,直到16年后的全红婵。
跳水不像乒乓球,并非人人都能参与。虽然被称为中国跳水梦之队,但每次跳水全国赛,媒体关注度并不高。去年10月在河北石家庄举办的东京奥运会预选赛上,全红婵崭露头角拿下冠军,但到实地报道那场比赛的媒体,也仅仅有三四家。
中国游泳协会主席周继红经常给媒体安排跳水公开课,希望媒体多多关注跳水,报道跳水。毫无疑问,全红婵像阵猝不及防的海风,把跳水运动随浪冲上海岸,成为国人最关注的体育运动之一,甚至有盖过乒乓球运动的势头。对中国跳水的推广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
最明显的是变化发生在她的母校湛江体育运动学校。这是所公立的全日制中等体育运动学校,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向省队和国家队输送高水平体育后备人才。
条件艰苦,是外人对湛江体育运动学校的第一印象。据《新京报》报道,学校的露天跳水池里漂浮着飞虫,夏天烈日炎炎,用铁制成的跳板被晒得发烫,学生们要用毛巾挤水给跳板降温,下雨天和冬天则完全无法训练。室内训练馆的垫子十分陈旧,空气中掺杂着汗液常年累积的味道。
校长黄科对《新京报》记者说,换一次池水要一万元,学校资金有限,平日里只能将池水过滤使用。
全红婵夺冠后,她的母校或许将迎来一次硬件设备和训练环境的升级,校长黄科在采访中说,“两年后你们再来,这里会大变样”。
更让人欣喜的,是全红婵对跳水小队员的激励。东京奥运会结束后,湛江市体育运动学校在跳水台上挂上横幅——“我以红婵师姐为荣”“我与红婵师姐共成长”。
在全红婵的家乡湛江市麻章区迈合村,事态发生出乎预料。起初是村民们自发庆祝,放鞭炮,挂横幅,立展板。后来嗅到商业气息的商人和常年不联系的亲戚一起来了,辣条厂商运来了一车辣条,广州等地的游乐园和动物园送出年卡,当地企业送房送钱,还有人直接送了一间商铺,满足全红婵想开小卖部的愿望。
全家的两层小楼前,围满了闻流量而来的网红,他们扎堆开直播,吵吵闹闹,直到深夜,甚至有人差点要爬到全家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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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练,你看我家孩子有没有跳水天赋?”越来越多的家长来咨询孩子适不适合练跳水,有给教练打电话的,也有直接带孩子来学校测试体能的。
全红婵母校的教练陈华明坦言,学校练跳水的孩子很多家里都比较贫困,也都抱着“一跳成名”的愿望而来。不过,真正能跳出湛江甚至跳出广东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这让人想到十几年前的丁俊晖现象。丁俊晖父亲为了保证儿子训练,让他11岁时便放弃学业,变卖家产送儿子到英国学球,后来这种家长重金栽培、海外留洋、自力更生的运动员成才模式被称为“丁俊晖模式”。
“丁俊晖模式”刺激了一批批家长让孩子放弃学业,专心练台球。《燕赵都市报》一篇文章透露,当初那批对台球之路充满梦想的“小丁俊晖”们,经历了枯燥的生活,童年的缺失,朋友圈的狭窄。他们最终明白,丁俊晖走过的道路,要走通实在太难。
虽然不能预测这些跟风学跳水的孩子的未来,但从十几年前追随丁俊晖练台球的孩子身上,也能窥见一二。职业选手周跃龙和姚鹏程是那批追随丁俊晖练球的孩子,他们都有过悔恨,甚至产生过放弃的念头,现在,他们依旧在打球,只是依然没有达到丁俊晖的高度。
外界众星捧月般的关注,已经将全红婵推向神坛,这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全运会夺冠后接受采访时,全红婵说,“也不是很喜欢很多人关注,就感觉心里面不太踏实,就感觉如果自己跳不好,那些人就不太喜欢我了,就感觉我必须跳好的样子”。
在全红婵的公开发言中,她直言不讳自己练跳水的初衷是不想学习,自己平时的爱好就是打游戏,而关于其家庭背景的介绍更是一度招来大量莫名其妙的非议和质疑,一时间,全红婵被裹挟进了舆论的漩涡中央。
广东跳水队敏锐地捕捉到了外界对全红婵过度关注,以及类似风险发言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开始对她进行特殊而又严密的保护,这在全运会期间表现得尤为明显。
从抵达西安开始,广东省跳水项目管理中心主任凌海婵和何威仪教练就基本不离全红婵左右,有时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有时全红婵的师姐陈艺文也会在她身边帮助“看管”。
全运会在西安开赛期间,全红婵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而在12日下午她夺得女子10米跳台决赛冠军后,按照规定必须出席新闻发布会。先期抵达西安的记者们满怀期待地挤满发布厅,以为全红婵终于要开金口了,而他们几乎都是为报道跳水比赛而去的。
与往常情况不同的是,主管教练何威仪坐在了她旁边。接下来的记者提问环节,全红婵的回答甚少,大多由何威仪替她回答,本应是主角的她只是在一旁乐呵呵地听着。
在全红婵爆火的一个月多间,保护全红婵已经成了共识。跳水冠军高敏以自己的亲身经历,道出女运动员在身体发育期间的艰难,“她目前除了要消化荣誉以外,还有很多坎需要面对。如果我们想在下一届奥运会看到她,她首先要想好如何走过那一条条钢丝。”
那是一条条看不见的钢丝,它们互相缠绕,浑然难分。如果不想如履薄冰,全红婵或许仍要继续躲避镁光灯的诱惑,直到找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