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东京奥运会的诸多黑哨,让全世界看到了裁判这行有多不容易。毕竟要“带病工作”,还要选择性眼瞎,挺考验演技的。
明眼人都可以看到的,水谷隼吹球,看不到。
桥本大辉一脚出界,看不到。
甚至在水球比赛中,日本选手将中国选手压在水里这种明显的犯规操作,也被裁判视而不见。
你可以说我不懂比赛规则,但明晃晃的证据放在这里,运动员也有过申诉,专业人士也做了解释,我骂一声裁判瞎了,不过分吧。
相信大家应该都和我一样,比赛的黑哨着实让人憋屈,在各种段子里,还有人开玩笑,好家伙,看一场奥运会,让我的抗日之魂觉醒了。
但是这两天,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每次有人说裁判黑哨,就有人站出来表示:
你无脑攻击,没有风度。
你输不起。
你披着为运动员伸冤的旗号“仇日”。
这帽子扣得我,真真生气。
不说吹球、水下压人的事情了,这就是犯规,没得洗。
说说体操比赛,日本选手一脚出界却得金牌,有人搬出国际体操联合会(fig)公布的桥本大辉的跳马得分标准,说裁判是按照规则打分,没有猫腻。
右脚出界,扣0.1分;落地不稳,扣0.3分——确实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但是,我们再看看专业人士、前体操冠军李小鹏怎么说的。
体操比赛成绩,是6个项目的总和。桥本大辉成绩不错,只要在前5个项目中和肖若腾的比分差距控制在0.3-0.4分,最后的赢面很大。
但裁判怎么做的呢?
“简单粗暴地打压肖(若腾)的起评分,其中包括扣了没有向裁判致敬的0.3。”
上来就给你摁得死死的,是我们输不起吗?
再来说说乒乓球。
在27日的乒乓球混双比赛中,日本队以4:3爆冷,赢了中国队。
第二天,日本媒体《富士夕刊》就大喇喇地写下“中国国辱”,平时不见声儿,拉踩却是个中高手,是我们输不起吗?
在中国队孙颖莎4-0击败了伊藤美诚之后,网上有一个梗是,伊藤美诚,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这个梗源于之前的一个访谈,伊藤美诚的妈妈会在睡前不停地给她吹“耳边风”——战胜中国的只有你。
有人说,赢就赢了,不应该内涵运动员。
那么伊藤美诚的搭档水谷隼,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声称“中国队乒乓球拍使用违规胶水”这种“打不过就污蔑”的言论,是谁输不起?
此番谬论如今又登上日本推特热搜,而我们只是让伊藤美诚回家吃饭,不过分吧。
尽管我不赞成网暴运动员,尽管我知道调侃裁判不对,尽管我认为极端情绪不可取……大道理我都懂,但我觉得,我不能像运动员一样替国出征,还不能为他们鸣不平吗?
他们在前方受伤流汗,我们在后方摇旗呐喊——我们改变不了裁判的主观病情,但至少要让大家知道,中国运动员很棒,他们不应该受委屈。
因为我们的今天,是无数前辈忍辱负重、委屈在心口难开换来的。
时间回到1932年,23岁的刘长春登上了威尔逊总统号邮轮,准备前往纽约,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
这是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整个代表团,只有刘长春一个人。
邮轮在海上航行了56个小时之后,停靠在日本神户港,船上的许多人都下去游览和购物了,但刘长春却没有这份心情。
他把自己关在船舱里,连窗户都不愿打开。
时局动荡的19世纪,日本和俄国在中国辽东半岛打了一场肮脏的战争,大连变成了日本人的“关东州”。
1923年,14岁的刘长春被父亲送到了日本人在大连开办的“沙河口公学堂”。
学校距离刘长春的家,大概有十几里的路程,由于出身贫寒,他不得不每天跑步往返于上学和回家的山路上。
天长日久,刘长春的体格越来越好,跑得也越来越快。仅仅一年后,他就代表沙河口公学堂参加了大连每年一次的关东州陆上运动大会。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赛,在400米比赛中一举拿下了小学组的冠军,甚至连中学组的记录都打破了。
没过多久,刘长春便经由东北大学足球队的队长举荐、张学良的弟弟张学铭安排,顺利进入东北大学预科班学习。
1929年,张学良将军筹集24万现大洋,在沈阳北郊建成北陵体育场,并在这里举办了第14届华北运动会。
明明山河破碎,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搞运动会?
因为在阴郁中徘徊的东北乃至全中国,都急需一场酣畅的运动,释放那些无从发泄的苦闷。
在这次运动会上,刘长春的表现堪称惊艳。
他一个人包揽了100米、200米和400米短跑的三项冠军。
据《大公报》记载,刘长春的百米成绩是10秒五分之四,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10.8秒,这一成绩,创造了当时中国百米短跑的最高记录。
这让酷爱体育的张学良将军信心大增,他聘请德国长跑名将「步起」到东北大学出任田径队教练。
在步起的指导下,刘长春改变了原来“踏步式”的跑步法,改用更加科学的“摆动式”短跑方法,成绩有了更为长足的进步。
1930年,在杭州举行的全国运动会上,刘长春再一次轻松拿下100米、200米和400米短跑三项冠军,成了名副其实的“短跑大王”。
然而,竞技体育的荣光,救不了风雨飘摇的国家。
1931年9月18日,日报军队攻占沈阳,随后又占领了东北大片的土地,就连东北大学也变成了日本军队的兵营。
在日本人的控制下,东北建立起一个以溥仪为皇帝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
为了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伪满洲国当局瞄准了即将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10届奥运会,并操纵旗下《泰东日报》刊登了这样一则假消息:
世界运动会,新国家派选手参加。
其中两名选手,一个是刘长春,一个叫卯喜泌,还谎称国际奥委会已经同意伪满洲国派体育代表团赴美参加奥运会。
这则报道引发了中国民众的抗议,他们强烈要求国民政府派中国人参加这次奥运会。但是国民政府表示,时局动荡,财政拮据,无力派选手参加。
民众将怒火转到了选手身上,短跑大王刘长春一夜之间变成了千夫所指的汉奸和卖国贼。
其实,那个听起来颇像日本人名字的“卯喜泌”,也是中国800米短跑名将,真名于希渭。
尽管他们从未表示要代表伪满洲国,但汹涌的舆论之下,没有人听他们解释。
刘长春是痛苦的。
作为运动员,他渴望到奥运会上一展身手;但作为一个中国人,民族的尊严又使他义无反顾。
他在《大公报》公开发表声明,“苟余之良心尚在,热血尚流,则又岂可忘却祖国,而为傀儡伪国做牛马。”
国土沦丧,敌人在我家利用奥运大做文章,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时任东北大学体育系主任的郝更生,以张学良的名义找到中华体育协进会主席王正廷和会长张伯苓,经过反复磋商,最终决定致电国际奥委会,派刘长春和于希渭代表中国参加洛杉矶奥运会。
国际奥委会很快同意,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
这个为了抗日救亡四处筹钱的国家,拿不出参加奥运会的经费。
最终,又是张学良以个人名义捐出8000大洋,作为赴美经费。
但在临行前,身在大连的于希渭却被日本人控制,最终得以乘船前往美国的,只有刘长春和随行教练宋君复。
邮轮在茫茫大海行驶,船上组织了“化装舞会”,有侍者看刘长春孤身一人,问他要不要借一套舞会穿的西装。
刘长春说,“我是中国人,穿西装就是化妆了。”
也有日本记者问他,“此行是代表中国还是代表「满洲国」?”
刘长春立即回答,“自然代表中华民国。”
他说,“我中华健儿,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此刻国运艰难,望君奋勇向前,让我后辈远离这般苦难。”
1932年7月29日,在海上航行了29天的邮轮终于抵达洛杉矶,作为中国唯一的参赛选手,刘长春一行受到了华人群体的热烈欢迎。
30日,开幕式正式开始,37个国家的1000多名选手入场,中国排在第8位。
在中国的队伍中,刘长春高举国旗,走在最前面。
后边跟着中国官方代表沈嗣良,再后面跟着的4个人,除教练外,剩下的3个人,是旅美华人和留学生临时拼凑来壮声势的。
箭头所指为刘长春,前面是美国引导员
即使如此,这个代表人口最多国家的代表团,依然是本次奥运会上最小的团队。
开幕式后的第二天,旅途的疲劳还未消散,刘长春就出现在了奥运会的百米赛道上。
枪声响起,第二跑道上的刘长春一路冲在前面,看台上华人的加油呐喊犹在耳边,人们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在赛程过半的时候,刘长春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速度明显放慢,眼看着竞争者擦肩而过,却始终无能为力。
最终,刘长春只拿下了小组第五的成绩,预赛即被淘汰——当时小组第一名的成绩,为10.9秒,不及刘长春在国内创造的记录。
但命运偏偏让一个运动员在奥运会的赛场上,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失败。
他在日记中写道,“惜舟行劳顿,缺少练习,未能上名,设抵洛杉矶后,再有一个星期之加油,或不至名落孙山。”
1932年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中国人第一次踏上奥运赛场,却只能带着无奈和伤感离开。
动荡的时局,再次落到了刘长春身上。
他无法回到被日本人占领的东北老家,在随后的18年,这位受人瞩目的运动员一直徘徊在社会的最底层,直到新中国的成立,才以一个体育老师的身份,回到了大连老家。
刘长春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往,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性格略显孤僻的长者。
1983年,73岁的刘长春在大连病逝,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1年零4个月后,中国代表团又一次站在了刘长春来过的洛杉矶奥运会场。
这一年,许海峰拿下了中国奥运史上的第一枚金牌,现场掌声雷动,五星红旗升起来,这个刘长春盼望了一生都没能等到的时刻,终于实现了。
那个时候,我们确实将输赢看得很重。
因为当时力量孱弱的国家,太需要竞技体育的“赢”来鼓舞民心、提振士气,我们太需要赢一把,来向世界“证明自己”。
但仅仅“赢”一场比赛,是远远不够的。
这一点,中国运动员唐灵生或许有更深刻的体会。
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举重选手唐灵生在决胜负的一局,举起了自己体重3倍的重量。
按照规则,举起3秒即可判定成功,但他举了整整12秒,最后要撑不住时还大喊了一声,裁判都没有亮灯。
是教练冲上台告诉他不用再举了,成功了,他才敢将杠铃放下来。
虽然拿下了冠军,但唐灵生苦苦支撑的12秒,依然令人心酸——他说,我不敢放下来。他害怕一旦放下,就没有奖杯了。
可能有人会反驳,唐灵生在事隔多年之后接受采访,说裁判亮灯了,可能他没有看到。
注意,只是可能。
实际的情况是,当年很多国家的媒体给出的说法,都是“超时未亮灯”;退一万步讲,就算裁判亮灯了,如果选手没有看到,裁判是应该举手示意的。
裁判为什么不举手?为什么明明是裁判不公,却需要我们用身体的极限去对抗呢?
因为那时的我们依旧弱小,即使发声也会被忽视,所以只能拼命,才能换金牌。
直到21世纪,中国终于开始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奥运会场。
我们的代表团人数,从当年的6个人变成了今天的777个人;
我们从一个要靠个人出钱才能参加比赛的国家,变成了一个可以成功举办奥运会的国家。
我们的成绩,从“只要奥运赛场内有五星红旗升起,就是胜利”,变成了今天赛场上随时响起的国歌。
我们的观念,从拿金牌为国争光,变成了今天每个人都是好样的。
运动员可以输掉比赛,但是我们不会允许自家的运动员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对待。
这也正是今天网上群情激奋,东京奥运会裁判被诟病的最大原因——我们输得起,但不会输得委屈。
你让一个中国运动员受委屈,就要做好被14亿人声讨的准备。
我不认为网友编排东京奥运会的裁判有什么问题,错了还不许人调侃,中国没这条法律;我也不赞成一味的情绪发泄,汹涌的情绪很容易被真真假假的消息挟裹,让我们丧失基本的判断力。
最好的解决办法,有两个。
第一是自己成为裁判,提升中国话语权。
目前为止,国际乒联、国际羽联、国际排联等都有中国人的身影。
今年奥运会,跳水名将周继红、饶琅、陈若琳都承担了部分裁判员工作,而郭晶晶负责的,则是评估裁判工作是否称职、场上执裁是否公平。
第二是做第一,用绝对实力说话。
2013年短道速滑比赛,王濛全程背手滑行,并以绝对优势领先,她说,“我背着手,滑在最前面,裁判你不能说我什么了吧。”
今年的水球比赛,虽然日本队不讲武德,将中国选手压在身下,但运动员们还是靠实力赢了日本队。
当然,运动员的绝对实力要靠先天条件和后天训练,可能很不容易。
所以,更重要的是运动员身后的国家,也要有绝对的实力。
这个实力,既是为运动员提供最好的训练条件的硬实力,也是为他们全身心投入比赛,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软实力。
你要努力去赢,但输了也没有关系。
因为你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在为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