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成本几十售价上千,果真“暴利”行业?深圳横岗眼镜城实探:顾客寥寥,商家感慨生意难做)
近日,明月镜片向证监会递交了招股说明书。其招股书披露,一片镜片的成本只有6块钱,一副成镜也只有几十块。消费者纷纷大呼“被宰”,为何几十块的成本能卖出成百上千元的价格?
证券时报记者实地探访了深圳横岗眼镜城,在这里聚集了上百家眼镜生产商和零售店,从生产到批发再到销售的加价环节逐渐清晰,眼镜行业低频消费、半医半商等特点成为了推高价格的因素。
从整个产业来看,生产端和零售端都面临着高度竞争的市场格局。传统代工模式亟需转型,培养出自主品牌,眼镜店也开始探索快时尚、线上化等多元发展的路径。
售价上千元的眼镜,出厂价可能只要几十元!钱被谁赚了?
零售端毛利率高达70%
明月镜片近日向证监会递交了招股说明书,冲刺创业板上市。明月镜片是一家位于江苏丹阳的眼镜镜片制造商,镜片业务占据公司营收八成以上。
招股书显示,2019年,明月镜片每片镜片的单位成本只有6.23元,平均售价为13.48元;每副镜架成本为20.91元,平均售价为29.16元;每副成镜成本也仅有56.09元,平均售价为126.05元。
实际上,生产环节吃下的利润并不多。明月镜片2019年整体销售净利润为14.58%。在横岗产区,众多中小型镜架生产厂家竞争激烈,更是压缩了利润空间。证券时报记者走访发现,大部分镜架批发价都在百元以内;在线上渠道,横岗出产镜架的批发价格也多在几十元价位。
“横岗有八成的企业都是做出口代工,前些年代工的利润还可以,但最近利润空间慢慢被压缩了,做得最好的净利率也就8%左右。”横岗眼镜时尚协会秘书长徐明俊告诉证券时报记者。
然而,动辄成百上千元的的眼镜在市面上并不少见。例如知名眼镜品牌雷朋,其在电商平台上销售的镜架都在一千元左右;另一家品牌暴龙,其镜框加镜片配下来也基本高于一千元;连锁店宝岛眼镜、博士眼镜在线上推广的门店配镜套餐同样常见四位数;更不必说GUCCI、Dior、万宝龙等以奢侈品定位的品牌。
从零售端观察,卖眼镜的利润似乎高得惊人。起家深圳的眼镜零售连锁店博士眼镜(300622.SZ)于2017年在创业板上市,在全国拥有将近400家门店。博士眼镜2019年年报显示,整个零售业务毛利率为71.17%,按产品分,镜架毛利率为74.44%,镜片毛利率为84.4%,隐形眼镜毛利率为55.5%。
从工厂到柜台,从几十元到上千元
眼镜行业果真如此暴利么?
记者了解到,镜片和镜架出厂之后,先要经手一层品牌商,零售店再向品牌商批发拿货。徐明俊表示,品牌商给工厂下单,要眼光足够准,才能卖到六成,其他四成都是存货。如果要把品牌运作好,这四成存货还不能廉价处理,因此供给零售店时价格便要翻一倍。
到了零售环节,以博士眼镜为例,虽然毛利率在70%以上,但扣除各项税费后,其净利率只有10%左右。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店铺重资产的投入、另一方面是眼镜低频消费迫使客单价抬升。
财报显示,2019年,博士眼镜实现营收6.55亿元,营业总成本为5.81亿元,销售费用为最大的成本开支,为3.21亿元;其中,“工资、社保”和“租金、物业、水电费”是大头,分别占营收总额的18.6%和23.4%。
在横岗眼镜城,得益于背靠工厂和集群效应,小型眼镜店的售价更实惠,而成本结构与连锁店类似。
横岗一家眼镜店的郑老板给证券时报记者算了一笔账:眼镜城为了走量,毛利率相较连锁品牌店更低,控制在40%左右;租金占营业额20%;小店基本不额外雇人工,剩下的20%便是店主基本生活开支,“大部分店铺都赚不到钱,就是赚一点自己的工资。”
此外,眼镜作为低频消费品的性质,使每副眼镜平摊了更多经营成本。“我的店比较大,一天能开七八单、节假日要做二三十单,这样才能做下去,有些小店全天不开单也很正常。”郑老板称。
就算是博士眼镜这种把守繁华地段的商铺,每天开出的单子也不多。按照2019年博士眼镜6.55亿元营收、400家门店、1000元客单价计算,每个店铺每天也只卖出5副眼镜。
在走访过程中,证券时报记者发现眼镜城内顾客寥寥,走过一排过道,两边商铺店主便争相招徕。一位店主向记者吐露,“入行之前觉得赚钱,入了行就知道了,生意好的时候也就比打工好一点,但今年太难做了,经常一天都没生意。”
(眼镜城内顾客寥寥,生意还没有完全恢复到疫情前的水平)
消费者不愿为验光付费
在眼镜零售的过程中,还有一部分隐性成本——验光服务。
目前国内眼镜店多为配镜便赠送免费验光的模式,这部分成本被包裹在了眼镜售价中。“验光成本包括仪器折旧、验光师工资等,平均一单验光成本也有几十块钱。但是如果把验光的价格单独拎出来收100块,那顾客就走了,加到眼镜里,他们就能够接受。这种价格模式是扭曲的。”云视野创始人张仕郎对证券时报记者表示。
张仕郎专门做验光技术的研发和推广,在远程验光等领域申请了专利。前些年,他推出了一款家庭版的验光仪,在淘宝上销量不错,但很快被他下架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大家不愿意为验光付费。很多人买了验光仪之后,拿到自己的数据,就退货了。”张仕郎表示无奈。
“半医半商”的性质在一定程度上使眼镜店掌握了议价权。张仕郎称,眼镜行业难以垄断,卖家都是平等的,但他们对于消费者而言是垄断的,“我掌握了你的数据,你就必须在我这儿配镜,这样就可以卖一个比较高的价钱了。”
张仕郎现在专注于专业路线,靠无需散瞳的弱视验光技术开拓了一块细分市场,主要在社交媒体上寻找精准用户,客单价能定在500元的位置。
“曾经我的理想是颠覆这个行业,我就是想做到两百块钱一副眼镜。但是我做了之后亏钱了,只要效率不提高,这么低的客单价就要‘死’,这是商业规律,”张仕郎称。
代工危机,呼唤自主品牌
目前,国内眼镜产区集中在深圳横岗、江苏丹阳、浙江温州、福建厦门四大区域。其中,横岗眼镜产业萌芽于改革开放初期,在深圳对外开放的浪潮中逐渐发展。公开资料显示,上世纪90年代,一批香港工厂在横岗扎根,带动周边产业链兴起,逐步确立了中高档眼镜生产基地的位置。
(位于横岗的嘉宝国际眼镜城,周边遍布大小生产厂和零售店)
然而,30多年过去,市场环境的变化也在催促传统代工模式的转型。
郑老板2000年就到了横岗,工作辗转生产工厂、批发商、零售各个环节。他回忆20年来的变化时称,“以前有很多大型工厂,一个厂有几千人,现在工厂逐渐小型化,人工成本上升,个别大型厂商已经迁到孟加拉国去了。”
“在2013年的时候,很多市里面的领导就觉得眼镜生产是劳动密集型的,比较低端,想把它淘汰掉。后来深圳市长来横岗调研,认为这是传统产业,应该大力扶持。从那时候起,横岗就开始抓转型升级,主要是推自主品牌和研发设计,”徐明俊表示,“就算政府不提,企业也会做的,因为代工利润确实越来越低了。”
今年疫情更加重了企业出口的压力,尤其是欧美订单受到的影响最大。徐明俊称,到现在为止,订单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的50%,疫情期间最少只有20%-30%的订单,现在很多企业也开始尝试转向国内市场。
只做代工的模式走不通了,但树立品牌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徐明俊称,横岗范围内,包括成品制造、配件制造、电镀等环节的上下游企业有七八百家,但多为小微企业,身陷价格战中,孕育大品牌分身乏术,“很多所谓品牌算不上品牌,不过他们还在坚持做,即使每年亏一点,也很执着。”
在丹阳,明月眼镜也在品牌营销上大笔投入,邀请陈道明作为品牌代言人,并通过《非诚勿扰》、《最强大脑》等节目进行品牌宣传。近三年,其销售费用一路上升,占营收比重分别为11.5%,14.9%,18.7%。但另一方面,研发投入却呈下降趋势,近三年占比分别为3.57%,3.01%,2.94%。
明月镜片在年报中分析行业现状,显示出自主品牌崛起的紧迫性:境外品牌产品的溢价很高,国产镜片产品价格与外资品牌产品在价格上往往存在着较大的差异。这使得我国镜片消费市场呈现高价格产品基本为外资品牌占据,而国产产品大多集中在低价位区间,且缺少公众熟知和认可的品牌。中间价位层出现产品缺乏及没有国产品牌的现象。
眼镜店开在哪里?
在零售环节,眼镜店面对的同样是一个高度竞争的市场和多、小、散的格局。企查查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共有104万家眼镜相关企业,2019年相关企业注册量达到29.3万家,同比增长70%,比十年前数据增长了1072%;其中广东省以21.6万家企业排名第一;但从规模上看,全行业89%的企业注册资本低于500万。
博士眼镜在年报中分析称:随着企业经营成本的持续攀升以及电子商务带来的冲击,不少眼镜零售商出现销售不佳、业绩下滑的颓势,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进一步加剧了这一形势,缺乏竞争力的眼镜零售商或遭淘汰,或促使其依托大型连锁经营企业以谋求继续发展。
近年来,购物中心里开起来一批新兴眼镜店,例如LOHO、木九十、AOJO等品牌主打快时尚风格,吸引年轻人的目光。
“它们和传统眼镜店相比,款式多、人流大,还有一个重要区别是把价格定死,不像传统眼镜店,顾客进去像是无底洞,”张仕郎表示,“但是他们只能切入一部分人群,比如儿童功能性眼镜、老花镜等他们就做不了,这些对验光技术的要求更高,往往客单价也更高。”
此外,转型线上也是一种趋势,但远程验光技术尚未普及,制约了线上化的发展;此外,电商运营成本也需要纳入考量。
郑老板曾做过一段时间天猫店,但亏了十来万块钱。“流量费太高太高了,人工上,两个客服、一个店长、一个美工,最低四个人的工资也是不小的开支。”
但郑老板仍没有放弃线上的渠道,现在经常在抖音上做视频、开直播,不需要太多流量费,他说,“O2O才有机会,我就是希望把附近的客人引到店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