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于德利
如果我问你最伟大的巴西电影是什么,资深影迷一定会回答:《上帝之城》。
如果只看豆瓣评分,一个干瘪的评分数字和获奖记录不能概括这部电影的伟大。
这部电影是甩给发达国家的礼物,给他们按头直面第三世界的残酷物语。故事讲述了一群里约热内卢黑帮分子的青春,极其写实、血腥,充满速度与暴戾。你可以先看看预告片。
今天就讲讲这部《上帝之城》,以及银幕内外的十年一觉电影梦。
《上帝之城》没有上帝,也算不上一个城市。
这里是基督山下的贫民窟。这里只有杀人,或者被杀。
影片开头以摄影师小火箭的视角,把人带回到1960年代的上帝之城,重现这个罪恶之城的暴力往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时,巴西政府为了驱逐里约热内卢市中心的贫民,在里约西郊的地方建立了三不管的贫民窟,建在泥巴路旁的小房子甚至还不通电,比九龙城寨还黑暗。
这个滋养罪恶的贫民集中营流传着一个魔咒:“若你逃走,野兽会抓住你;若你停留,野兽会吃掉你。”
被上帝安排投胎到这里的孩子,要么成为砧板肉,要么成为野兽。
“小夹、小毛、小呆”抱着罗宾汉的志向成为电影的野兽一代目。
他们主要抢劫大货车,再把抢来的钱分给身边的贫民。没计划、没组织,完全是初级游击战的玩法,很快就被干掉了。
其中一代目的小毛本来想找小跟班小豆子拿回本金,但是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豆子突然拔枪起义,啪啪几下就送小毛去见上帝。
小豆子白手起家,升级成小霸王,很快就和好兄弟班尼一起叱咤里约街头。
他们唯一的策略就是枪杆子里出霸权,要想称王,就先干掉那些割据一方的小诸侯。
几次血洗里约之后,小霸王的名号威震四方。
小霸王C位
小霸王篡位成功后,贩毒生意红红火火,18岁就成为里约大名鼎鼎的毒枭。
另一边,这时美国加州的嬉皮风席卷全球,摇滚乐的靡靡之音钻到了班尼耳朵里。这个小霸王的二把手嚷嚷着要和女朋友去北半球做个逍遥的嬉皮士。
小霸王挽留不住,就办了一个饯行晚会。不料散伙饭变鸿门宴。
班尼在一片混乱之中被暗杀身亡。
心碎的小霸王以为这是另一个黑帮头目的阴谋,要向这座城市复仇,买起整个里约。
他斥巨资购入大量黑市上的最新款手枪,当成玩具一样派发,街头的小孩见者有份。
小霸王放言要把萝卜干掉,做里约唯一的王。
血雨腥风中,上帝彻底抛弃了这片废土,普通平民惶惶不可终日。
作为杂志社实习摄影师的小火箭用摄像机拍下了这一切。
他还拍到了小霸王在警方手下束手就擒,随即又塞钱贿赂逃脱,随即又被自己的小跟班干掉。
但暴力的游戏没有最终胜利者。一个小霸王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小霸王伺机崛起。
电影在犯罪泥潭的又双叒一次轮回将起之时戛然而止。
看起来很夸张,但《上帝之城》是一部百分百的现实主义作品。
根据2003年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巴西的贫困人口有5千万,占全国人口的3成。极度贫困是犯罪率高居不下的根源,巴西的谋杀犯罪率是美国的5倍之多。
巴西人民见怪不怪
巴西盛产球星、橡胶和咖啡豆,还有黑帮毒贩。
2018年,巴西政府出动6000人正规军剿灭贫民窟的黑帮毒贩,甚至查出了RPG火箭筒和各种单兵作战导弹,毒贩用毒资购进了大批武器,甚至比警察的装备好上数倍。
日常抓捕都带冲锋枪
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突袭行动不过是蚍蜉撼树,小霸王式的古惑仔就像打不尽、灭不绝的蟑螂。
今年新冠疫情期间,黑帮势力还带头隔离保命。
银幕里反映的犯罪问题可以说只展示了冰山一角。
电影最现实的部分还在于演员全员贫民窟素人,说得不好听,他们都是导演在街边捡来的。
他们没有在演戏,只是把自己亲历的生活搬到银幕上,所以有这么强烈的冲击力。
《上帝之城》被称为“最残酷的黑帮电影”,2004年入围奥斯卡四项提名的时候,导演的第一反应是那些学院派评委都疯了吧。
就这么疯的一部电影,让发达国家的人民看着热闹、新奇,一边嘬咖啡舔奶油一边感叹“喔唷,巴西人可太苦逼了”。
《上帝之城》乘着这股媒体奇观的东风,兴高采烈地去了电影界耶路撒冷——戛纳。
贫民窟里出来的少年少女头一回到大城市见世面,看着戛纳成排成排的法拉利大为惊叹。
小火箭的演员小罗说:
“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参加电影节、第一次演电影。”
“就在那天,我走进展览厅时是个新人演员,走出展览厅的时候是《上帝之城》的伟大角色火箭。”
当年在戛纳,意气风发
《上帝之城》在全世界的媒体镜头和闪光灯聚焦下仿佛到了最接近上帝的时刻。
这种感觉就像我昨天还在地里玩泥巴,今天就上了央视新闻头条。
中产阶级出身的导演拍了《上帝之城》之后成为巴西国师,2016年还执导了巴西奥运会的开幕式,稳居巴西金字塔的顶端。
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帝之城》在IMDb排行榜上位居第22,力压《沉默的羔羊》、《星球大战》、《千与千寻》等传世经典。
拍了这么牛逼的电影,贫民窟里走出来的演员肯定也都飞黄腾达,冲出巴西,走向全世界了吧?
没有。
2012年,《上帝之城》十周年之际,一部独立纪录片追踪了这些演员的现实人生。
《上帝之城-十年之后》
这部纪录片告诉你,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无论是奥斯卡,还是戛纳,都不过是一场华而不实的美梦。
《上帝之城》拍完之后,导演给主演两个选择,要么3000美元买断的片酬,要么1%的票房分成。
小火箭和小霸王思考了两秒钟,收下了3000美元现钱补贴家用。而这部电影的最终票房是3千万美元。
剧组一拍两散之后,我们来分别看看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
小霸王
十年前
十年后
在电影里叱咤风云的小霸王,十年后变成一个胖大叔,还是住在贫民区。
当年试镜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改变命运的事情,但十年后,他掏出滑盖手机跟兄弟提起这部电影就像提起一次白日梦。
拍电影之前,他当过导游,端过餐厅盘子,服过兵役;拍电影之后,反而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工作。
20多岁的他,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爸爸,长期挣扎在贫民窟,每天摄入高油脂的食物,让他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人了。贫穷的生活让人的身体和精神都迅速衰老。他人生中最精彩的时刻都停滞在电影中了,他不断地抱怨自己找不到任何工作,而且觉得所谓的电影名利跟他的贫民生活是两个世界的事情。
他说搞艺术是有钱人的事情,现在他只希望每天都能吃上肉。
哦对了,当年的片酬被他用来买了一台电脑,用四年就坏掉了。
小火箭(阿炮)
十年前
十年后
对于小火箭来说,当时面对最残酷的现实是,此时在戛纳接受闪光灯的洗礼,彼时转头回到家里,还要躺在贫民窟的棚屋下饱一顿饥一顿。天花板漏水,脏水滴滴嗒嗒滴到额头上,是生活最真实而又讽刺的痛感。
少年三侠
电影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少年三侠在现实中各奔东西。
小毛真的成为了一名话剧演员,但十年了,他无论演什么都自带《上帝之城》的滤镜。成名之作反而变成了难以摆脱的阴影。
小呆现在是一名汽修工,每天满手机油。
小夹卷入现实中的黑帮,失踪了,生死未卜,只能采访到他的母亲。
拉斐尔
拉斐尔
十年前
十年后
被射穿脚爆哭的小孩儿拉斐尔,当时很红,至少三家电视台想签他。但他老爸有毒瘾,把他当成摇钱树。快要被榨干之前,他退圈了。
现在他是一个酒店门童,不太愿意再提当年,泯然众人矣。
小黑
十年前
十年后
小黑刚拍完电影就因为抢劫而被捕入狱,出来的时候警局门口蹲满秃鹫一样的八卦记者。
他有一个歌手梦,但为了讨生活,他还得先去公交车卖花生。
帅奈德
十年前
十年后
索·豪黑是这里少数的几个搬离贫民窟、实现阶层跃升的人。他现在是一个歌手,舞台上光鲜亮丽。
接受采访的时候却非常忧郁,满眼红血丝,一边抽烟一边说:“什么都没有改变,黑人的处境一点也没变。”
已经功成名就的他住在巴西皇家大酒店,那里的香氛、窗帘、家具的质感都非常高级,与他的童年贫民生活有云泥之别,但他突然来了一句:“金钱或许能让一个人摆脱痛苦,但不会让他忘记贫民窟。”
纪录片还采访了很多参与这部电影的演员,现在他们有的在饭馆打工、有的在电视台跑龙套。所有人提到十年前的《上帝之城》都形容那就是一场幻觉,梦醒了,一切回到原点。
接受完采访之后,他们能拿到90美元的出镜费,继续回到贫民窟应有的生活轨道。
这么近,那么远
如果你不是出生在贫民窟的人,你就不可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无法摆脱贫民窟的命运。有人可能会想当然地问:“他们年纪轻轻就有难得的机遇,为啥不抓住机会奋斗下去呢?”
那是因为这些人丝毫不理解里约是一座怎么样的城市。那里是犯罪天堂,穷人和富人是两个平行的世界。密不透风的贫民窟是成千上万把突击步枪,是一个个昼夜不息的毒品工厂,是你出门倒垃圾在街角就能看见被枪杀的尸体。
2016年,央视记者曾经冒死进入里约贫民窟,记录下来的场面要比电影残酷得多,看完之后你就会觉得电影把现实浪漫化了。电影名《上帝之城》是彻头彻尾的反讽。这里没有上帝,离天堂也太远。那些演员别说出人头地,十年后还平平安安活着都算是幸福人生。
纪录片最后抛出了一个问题:
《拉丁美洲切开的血管》写道:“在拉丁美洲,贫困正在悄悄杀人;每一年都有三颗‘广岛原子弹’无声无息地在拉美人民的头上爆炸,他们已习惯于咬牙忍受痛苦。”
《上帝之城》残酷地揭开了巴西的疮痂,这个世界好奇地瞥了一眼,仅此而已。
上帝来了,上帝走了,贫民窟的命运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