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壳机动队》:后人类主义时代的来临,是喜是忧


▲题图/《攻壳机动队》1995

阿兰图灵在1950年的经典论文《计算机与智能》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另类版本的“模仿游戏”。在这个游戏中,坐在这个房间的你,通过另外一个房间传递过来并显示于电脑屏幕上的回复信息,去判断网络对面的两个实体是真人还是机器人。

图灵认为如果对方想让你做出正确的判断,实体必定会如实回复你的提问,反之,对方会以文字复制另一个实体的特征,造成干扰。


▲图灵测试示意图

如果你不能将人与机器区分,那么你的失败只能证明:机器人可以思考。

如同图灵测试一样,研究者们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消除机器的具体形象,进而让其可以独立思考。而这种真的拥有“智能”的机器人却早已在科幻作品中大放异彩。

这类多被我们划分到赛博朋克类型的科幻作品总是逃不开如下思考:

当经过编码的程序拥有自我意识之后,我们该如何看待“他们”的存在?

当一个人除了大脑,剩余部件全部经过电子化的改造,甚至更进一步连大脑都以二进制代码的形式存储到计算机之后,我们又该如何看待“他们”的存在?

以及以上两种讨论中的“他们”又当如何看待自己的存在?

这些问题便自然的引申出对后人类主义的诸多思考,要知晓其背后的含义,我们就必须跳出作为人类的局限性,打破尼采所言,"人在思考、分析时不得不从自己的立场和视角出发,而不能超越自己的立场和视角。"从而得到一个辩证性的是积极面对,还是悲观反抗的决定。


▲攻壳机动队剧照

日本导演押井守拍过两部《攻壳机动队》剧场版,背景设定如赛博朋克的定义描述的一样,在地球不远的未来,在人类器官被各种改造、全世界也被网络连接在一起的时代,各种始料未及,打破固有认知的新型案件层出不穷,而名为“攻壳机动队”的小队的职责便是处理各种新型违法犯罪事件。95年的第一部《攻壳机动队》探讨了何以谓之后人类的基本定义,04年的第二部《无罪》则更多的探讨了关于成为后人类之后,如何延续人类的基本道德与准则,而不至于沦陷为无情感的信息集合体的议题。

也许你不禁要问,对于不断具体化的虚拟性,当信息逐渐摆脱载体的限制,将人与计算器相提并论变得特别容易,以至于不得不面对并重视后人类的时候,我们的内心究竟是应该感到欢喜还是恐惧呢?


01、赛博格引发的离身性与具身性

搞清楚什么是后人类主义,必须先了解一下什么是赛博朋克与赛博格。

赛博朋克是科幻类作品的一种风格,当科技高度发达之后,人与机器的界限逐渐模糊,虚拟与现实彼此交融,在物质极度富足精神却越发空虚的同时,也映衬出身处这样悲观社会中人类自身的渺小。

但赛博格的最早概念,并非来自科幻,而是为了解决人类在未来星际旅行中,面临呼吸、新陈代谢、失重以及辐射效应等问题。由此为了克服人类生理机能的不足,来自美国航空医学空军学校的两位学者,弗雷德.克林斯与内森.克兰在1960年发表的《赛博格与空间》一文中首次提出了赛博格的概念,以帮助人类在外部空间的适应能力。

随着科幻小说与电影的蓬勃发展,赛博格慢慢变得不再局限于初始的定义,而是未来社会中人与机器融合后的代指,通过身体改造大幅提升身体的各项机能,以达到便利工作、生活的目的。因为小说与电影可以毫无顾忌的冲破现实的束缚,它们也由此赋予了赛博格强烈的真实感。


▲义体化带来身体机能的极大提升

《攻壳机动队》中的主角少校素子除大脑和脊髓的一部分外,已被全身义体化,成了赛博格的存在,她身为九课的得力干将,骁勇善战,与搭档巴特一起妥善处理各种棘手案件,而这正是义体化的身体所带给她的巨大“财富”。

素子所在的时代,改造身体已如同家常便饭,“阿丽塔”那样机械型身体也不会受到排挤或是鄙视,没有被科技赋能的普通人有些时候反而会觉得自己在义体化的同族面前没有竞争优势。

如果从哲学层面思考赛博格,人类的这种“进化”,远比过度依赖手机等电子产品引发的变革更具有现实意义。

人类日益技术化之后,带来的是对“技术可以取代人类”以及“技术无法取代人类”的争论,前者导致了离身性的后人类主义,后者导致了具身性的后人类主义。


▲享受赛博格化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将自我拘禁其中

离身性的后人类主义强调,身体仅仅是生命的次要附加物,生命最重要的载体不是在身体本身,而是信息化编码信息。

这种观点强调心灵可以摆脱身体的束缚,而虚拟的身体也可以认为是心灵创造的实质,游走在信息中的实质又可以反过来对心灵与虚拟身体产生影响,并且高科技的虚拟身体不会与物质身体产生相互作用。

而具身性是将虚拟的身体看做人类的一种新形态,它是对边界的一种跨越。必须强调这种观点并非否认身体的存在,更深层的是对另一种“身体”意义的包裹。即技术哲学家唐·伊德提出的第三类身体(考虑技术因素,以技术构建的身体),承认身体在生命认知过程中发挥的关键作用,认定具身是主体身份的必须条件。

在华裔科幻作家刘玉坤未来三部曲之一的《全都在别处,大群的驯鹿》中,故事一开篇就是全世界人类在真实世界的消失,剩余的则是活在虚拟中的赛博格。

但刘玉坤认为身体的感觉是虚拟无法给予的,于是他将其中的一个人物主角苪妮的母亲设定为,即便意识上传至数据中心,也依旧无法沉迷于虚拟空间,于是她请求将她的意识传输到另一台机器,并在另一颗星球开启救赎之旅。这种思想无疑是对具身性的巨大认同。

在未来世界虚拟替代真实,世界陷入仿像的虚无之后,新的焦虑也随之而生,人们终于开始思考本体的真正含义。


02、后人类主义的新本体论

古埃及神话中的狮身人面斯芬克斯总喜欢问过路人一个谜语:

“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腿最多的时候,也正是他走路最慢,体力最弱的时候。”


▲斯芬克斯之谜

滑稽的是在俄狄浦斯之前,全然没人猜的出答案就是人自身,这反应出人类对自身生物性的漠视,这显然是连自己是谁,活着意义为何.....的另一种深刻讽刺。知道真相后的俄狄浦斯卷入了命运的旋涡,斯芬克斯也在羞愤中自杀,成为确认身体完整性的一个反例。

而网络化、赛博格、虚拟身份等新元素逐步诞生的现在,以及大肆普及的科幻未来中,我们自己,以及那些作品中的主角们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又一个死而复生的斯芬克斯,开始那些关于如何看待后人类以及后人类如何看待自身的灵魂拷问。

可以明确的是,赛博格引发的后人类主义,它的本体论是一个更加复杂,不允许被轻视的哲学话题。这种新的本体论不会对客体的存在与消失做出理论上的解释,而是在破除身体—灵魂二元对立的基础上,根据经验的案例研究,去考察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如何构建。

唐纳·哈拉维发表于1958年的《赛博格宣言》中阐述“赛博使得人、自然、机器的关系改变了,因为它超越并搅浑了技术史中习以为常的边界”。

也正是因为如此,赛博格重新建立了在人文主义、宗教、解剖学等基础上的关于“人”的话语,并尝试从这种解构中寻找到通向新的研究方法的路径。

当身体这个意识的原有载体逐渐消失,一种超越人的生物局限的新物质形态,即真正的后人类出现。诚如福柯《词与物》的最后一段话阐述的:“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


▲融合后全新的素子,会流传在网络中,就像人类留下基因一样



《攻壳机动队》中素子与拥有了自我意识程序2501进行了灵魂上的完美结合,新的素子诞生,她不再对自我身份产生疑问,但亘古不变的何去何从的问题她依旧需要面对,只是这时候的素子少了份彷徨,多了份坚韧。


▲只要连上网络,素子一直都在

到了第二部《无罪》,危急时刻,素子以将信息化的自己下载到傀儡义体的方式空降,与巴克携手破坏了洛克斯·索罗斯公司的船上的系统,这时候的素子时间与空间对她已毫无意义,她是彻彻底底的后人类,比部分赛博格化的人类要后人类的多。


▲赛博人巴特唯一的伴侣

在这种新本体论之下,我们需要考虑另一个重要问题,我们一直强调人的特征是有情有义,当常识中的身体不复存在,情感似乎也开始变得虚拟,变得飘忽不定,《无罪》便是借巴特与素子的故事告诉我们如何找回这残留的人性,如何活的还能像个人。

如《超体》中露西幻化成无所不在的信息一般,这时候的素子已经跳出了普通人类自身的框架,并以后人类的视角看待后人类,并可以继续解读关于自我的定位、生命与死亡。

正如凯瑟琳·海勒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一书中说的,电子人的王国持续在扩张,自由主体,尽管他比以前更自主,更个人,却是正在失去它作为身份中枢的心智,进而会催生出进化与再生的决定性的生命特征,而这种特征的蔓延,这种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将会越发的认清自己的本体。

我们可以继续活下去,我们会思考我们与智能机器的亲戚关系甚至差异,渐渐的,我们与智能机器休戚相关。智能机器与人,将越来越无法区分,界限也越发模糊,新的人类定义也将重新产生。


03、后人类主义的到来是喜是忧

最终我们该如何理解后人类?变成后人类的结局既是充满恐怖的也是充满惊喜的。

恐怖在于,后人类中的“后”具有步步紧逼的意思,或许人类的日子已经到头。人类乖乖的进入恐龙的队伍,成为被时代淘汰的生物。


▲死亡当头,德古沙的无奈,还有对家人的眷念

譬如《攻壳机动队》中普通人类警员德古沙与改造人巴特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显得那么柔弱无力,巴克对黑帮的屠杀,德古沙只有观赏的份。一颗对人类致命的手榴弹,对巴特却毫无危害性,德古沙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种对普通人身份的屈服。

惊喜之处在于,上述看法并没有代表后人类的全部含义。人类是具身化的个体,因为反身性的复杂性,我们不能否定或取消体现出身体中的沉淀的历史的重要性。通过与文明共鸣的意义的阐释,身体无疑是一种凝结的隐喻,是一种物理结构,正因如此,它的局限性与可能性是进化的历史促成的,而智能机器显然无法共享这种进化史。

但人类与机器人共生以后,人类与机器人的无缝对接依旧存在诸多限制,因为机器人的具身与人类的身体是显然不同,因为我们应当改变观点,形成一种温和的对于社会、技术、政治、和文化序列的看法。

最后是后人类带给我们最欢乐的一面,它唤醒的是令人振奋的场景:让某些旧的束缚荡然无存,进而重新思考人的意义,并且是以崭新的方式。首当其冲的便是,人要学会从内部进行转变,获得一些新的文化形态,如若不然,个人便会成为时代的废弃之物。

无论从何种角度,后人来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终结,它也不具有反身性。尽管它设想意识心智只是一块小小的系统,上面运行着自我构建与自我保障的程序,但实际上它预示着某种特定概念的人的意义的终结。那些有财富、权利、闲暇将他们自身概念化成通过个人力量和选择实践自我意志的自主生物也只是一小部分人,我们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在无限宽广的网络中重新活下去

当如同莫拉维克想象的“你”选择将自己下载到计算机中,从而通过技术手段获得不朽的最终特权的时候,他并不是让我们放弃自主的自由主体,而是将自由主体的天赋特权扩张后人类的领域,如此这样的后人类才是值得认同与思考的。

也许未来我们再也分不清,谁是自然,谁是非自然,但我们不要总是质疑或是反抗,而是走向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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